丑时后,屋內油灯如豆,光线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
    他俯身,从床铺最深处拖出那三包草药。
    解开麻绳,草药混合的苦涩气息瀰漫开来,带著泥土和根茎的原始味道。
    煎药是个问题。
    下人房排屋隔音极差,烟燻火燎,极易惹来不必要的关注。
    他目光扫过屋內,落在那只半旧的铜盆上。
    略一沉吟,他取来铜盆,又找出一个原本用来盛汤的厚壁陶碗。
    將一份药材仔细分成三份,取一份置於陶碗中,注入冷水,刚好没过药材。
    隨后,他將铜盆倒扣,盖在陶碗上,缝隙用湿布仔细塞紧。
    一套简易的隔水蒸煮器具便成了。
    他小心地將这套装置置於油灯那微弱火焰的上方,调整好距离,让火苗持续舔舐著铜盆底部。
    过程极慢,但动静最小,药气也被最大限度封住,只有极淡的一丝苦涩,混入灯油的烟味里,难以察觉。
    做这一切时,他心神寧静,动作有条不紊。
    铜盆底部已被灯焰熏得发黑。
    陶碗里的水早已滚沸多次,咕嘟著,將草药的精粹一点点逼出,水色变得深褐浑浊。
    空气中那丝苦涩味,终於浓到了无法完全掩盖的地步。
    竹观鱼估算著时辰,小心翼翼移开铜盆。
    灼热的水汽混著浓烈的药味扑面而来。
    他顾不得烫,端起陶碗,將滚烫的药汤一饮而尽。
    苦涩、辛辣、微麻……种种滋味粗暴地冲刷过舌喉,落入腹中,化作一团温热,隨即散向四肢百骸。
    【属性点+0.05】
    【属性点+0.048】
    【......】
    面板上的数字开始跳动,最终缓缓停在了【0.25】。
    一份药材,竟堪比多日药渣之总和!
    竹观鱼缓缓呼出一口带著药味的热。
    值。
    他仔细清理了陶碗和铜盆,不留丝毫痕跡。
    吹熄油灯,屋內陷入彻底黑暗。
    白天的赵府,因一位归人而略显不同。
    大少爷赵元武,海外经商归来。
    晌午后,福伯便吩咐竹观鱼跟著,一同去內院见礼。
    三小姐赵玉书今日穿了一身崭新的粉缎小旗袍,头髮扎成两个小糰子,繫著红头绳,粉雕玉琢,却嘟著嘴,被嬤嬤摆弄著,显然有些不耐烦。
    见到竹观鱼,她眼睛一亮,挣脱嬤嬤的手,跑过来扯他的衣角:“观鱼观鱼,大哥是不是从洋人那里回来了?你说他会给我带什么好玩的?”
    竹观鱼微微躬身,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温和笑容:“大少爷见多识广,带回来的定然是顶新奇顶好的玩意儿,小姐待会儿就知道了。”
    他声音清朗温和,带著一种让人安心的魔力。
    这段时日,他跟在三小姐身边,潜移默化。
    她练字烦躁时,他会“恰好”讲个西洋童话里的小段子;她吵闹不休时,他会“无意间”提起福伯那里新得了什么有趣帐目或稀奇见闻。
    不知不觉,赵玉书已极为依赖这个总是带著笑、什么都“略懂”、说话又好听的小书童。
    福伯在一旁看著,浑浊的老眼半眯著,没说什么。
    赵玉书拉住竹观鱼的手:“观鱼,走!”
    竹观鱼任由她拉著,落后福伯半步,朝著西厅走去。
    西厅不比前厅严肃,更显雅致,多用玻璃窗,光线明亮。
    厅內,主位上坐著的,正是赵家真正的掌舵人,赵老爷子。
    他年近六十,鬚髮已见灰白,面容清癯,穿著件宽大的香云纱褂子,手里盘著一串油光水亮的紫檀佛珠,嘴角天然带著一丝上扬的弧度,眼神温润。
    乍一看,像个吃斋念佛、慈眉善目的富家老太公。
    进了偏厅,赵玉书立刻撒开他,像只蝴蝶似的扑到榻前:“爹爹!”
    “哎哟,我的小祖宗,慢点跑,仔细摔著。”赵老爷子脸上的笑意瞬间真切了许多,放下佛珠,伸手將小女儿揽到身边,捏了捏她的小鼻子,“听说你大哥回来,就这么著急?”
    赵玉书嘟著嘴,眼睛亮晶晶地四处张望,“大哥呢?”
    “他呀,清早的船刚到的码头,正在回房梳洗了。”
    赵玉书听后乖巧的站在一边。
    赵老爷子抬眼,目光掠过福伯,似无意地扫过门外那道清瘦的身影。
    竹观鱼立刻將腰弯得更低些,姿態恭顺至极。
    “观鱼这孩子,近来倒是越发稳重了。”老爷子忽然转了话题,语气隨意,“跟著玉书,没出什么差错吧?”
    福伯面色不变:“回老爷子,观鱼还算伶俐,伺候得小心,三小姐也挺喜欢他。”
    “喜欢就好,小孩子家,有个合心意的玩伴,不容易。”老爷子点点头,继续拨弄佛珠。
    话音未落,门口光线一暗。
    一个穿著浅灰色西装、戴金丝眼镜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身姿挺拔,面容清俊,带著些舟车劳顿的疲惫,但嘴角噙著温和的笑意。
    正是赵家大少爷,赵元武。
    “爹,福伯。”他先向老爷子和福伯问了安,举止得体,透著股书卷气的谦逊。
    目光一转,落到正歪头打量他的赵玉书身上,笑容更深了几分,带著兄长特有的宠溺:“玉书,半年不见,长高了不少。”
    说著,他从隨身带来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个包装极其精美的盒子,繫著丝绸缎带。
    “喏,答应你的,英吉利最新款的会眨眼的洋娃娃,还有一套小梳妆檯。”
    “哇!”赵玉书欢呼一声,抢过盒子,抱在怀里,小脸兴奋得通红,“谢谢大哥!大哥最好了!”
    她迫不及待地蹲在地上拆礼物,嘴里嘰嘰喳喳说个不停。
    竹观鱼默默上前半步,候在赵玉书身后不远不近的位置,既能隨时照应,又不至於打扰主子们谈话。
    他低垂著眼,目光落在自己鞋尖上,仿佛对那精美昂贵的洋娃娃毫无兴趣。
    赵元武似乎这时才注意到他,温和地问:“这就是福伯挑来跟著玉书的孩子,叫……观鱼?”
    竹观鱼立刻躬身:“回大少爷,小的竹观鱼。”
    “嗯,挺机灵的样子。”赵元武点点头,语气隨意,像是隨口一提,目光便从他身上掠过,重新看向老爷子,“爹,这次去南洋,生意还算顺利,那边橡胶园的情况我也初步看了看……”
    他开始简略匯报此行公务,语气平和,条理清晰。
    赵老爷子眯著眼听著,偶尔点点头,手指依旧慢慢捻著佛珠。
    竹观鱼如同背景,一动不动。
    赵玉书抱著娃娃玩得不亦乐乎,暂时安静下来。
    赵元武的匯报也接近尾声。
    厅內一时只剩下赵玉书摆弄娃娃发出的细微声响。
    忽然,赵元武话锋似不经意地一转:“爹,这次回来,路上不太平,听说漕帮那些残兵败將又在码头附近活动,抢了几艘小船,咱们家码头的货,是不是也该添些更稳妥的保障?”
    赵老爷子捻佛珠的手停都没停,笑眯眯的:“哦?元武有什么想法?”
    赵元武推了推眼镜,语气依旧谦和,像在提出一个谨慎的建议:“如今世道不同了,光靠拳脚护院,怕是力有未逮,我在南洋认识些朋友,能弄到一些……新式的傢伙。”
    他微微压低了声音,“比如,枪,价格还算公道,若能安排一支可靠的护卫队配上,码头那边,想必能安稳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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