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弄堂里的吆喝声比往日似乎清晰了些。
    竹观鱼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並无睡意。
    身体里那股新生的力量经过一夜沉眠,已彻底驯服,如溪流般温顺地潜伏在四肢百骸,只待调用。
    他起身,动作轻捷无声,换上那件浆洗髮白的青布短褂,指节拂过盘扣,一丝不苟。
    今日不同。
    房门被轻叩两下,福伯苍老平稳的声音隔门传来:“观鱼,今日府里事少,放你一天假,出去走走,透透气。”略一停顿,又道,“桌上有几个铜子,拿去,买点零嘴,或是瞧个热闹。”
    竹观鱼应了声:“谢福伯。”
    开门,门槛外放著一个小布包,拾起一掂,约莫二十来个铜元。
    福伯的身影已消失在迴廊尽头。
    放假?竹观鱼眉梢微挑。
    在这深宅大院,下人难得有休憩之日,尤其是他这等身份敏感的书童,是奖赏前几日报信之功?或是另有用意?
    心念电转,面上却已浮起惯有的、略带感激的温顺神色。
    他將布包揣入怀中,贴肉放好,整理了一下衣襟,迈步而出。
    既给假,便休。
    ……
    沪城的清晨,是活著的。
    西式的电车叮噹响著,裹挟著黄包车夫的吆喝、小贩的叫卖、留声机里咿呀的戏曲、洋行职员皮鞋踏过水门汀的脆响,一股脑地泼洒出来。
    长衫与西装摩肩接踵,旗袍与粗布褂子擦身而过。
    空气中混杂著油炸食物的腻香、劣质脂粉的甜俗、人力车夫的汗味、还有永远挥之不去的、潮湿角落里淡淡的霉味和尿臊气。
    竹观鱼走在人流里,步伐不快不慢,目光平和地扫视著两侧的店铺摊贩。
    耳朵却像张开的网,捕捉著四周的声浪。
    “......米价又涨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巡捕房那帮黑皮狗,就知道刮地皮......”
    “......听说北边又打起来了,张大帅的人......”
    “......晚上百乐门,白玫瑰登台,去不去捧场?......”
    琐碎的,抱怨的,炫耀的,麻木的信息碎片涌来,在他脑中自动过滤,归类。
    这就是乱世浮生。
    光鲜的,齷齪的,活不下去的,醉生梦死的,都在这一口大锅里翻滚沉浮。
    他走了几条街,在一个卖粢饭糰的摊子前停下脚步。
    “老板,一个粢饭,夹油条。”
    “好嘞!”摊主麻利地捏起一团热糯米饭,拍扁,裹进半根酥脆油条,递过来。
    竹观鱼付了一个铜元,接过,咬了一口。
    米粒软糯,油条焦香。
    他慢慢吃著,目光落在对面街角。
    一个穿著破袄的汉子,蹲在那里,面前摆著个破碗,眼神空洞地望著地面。
    一个瘦小的孩子蜷缩在他身边,吮吸著脏兮兮的手指。
    旁边绸缎庄的伙计端著个簸箕出来,將里面的垃圾和碎布头倒在墙角,鄙夷地瞪了那对父子一眼,啐了一口,转身回去。
    汉子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屈辱的怒意,但很快又熄灭了,只剩下更深的麻木,他低下头,把破碗往身前又挪了挪。
    竹观鱼吃完了最后一口粢饭糰,拍了拍手,转身离开。
    心里没有任何波澜。
    同情?廉价且无用。
    这世道,这样的人太多了,帮不过来。
    他自己,也不过是刚刚从泥潭边缘,勉强爬上半块稍微结实点的石头,稍有不慎,就会重新滑落下去。
    他朝著记忆里南城最大的“济生堂”药铺走去。
    《锻骨拳》册子后附有一张药浴方子,名为“固本培元汤”,说是能缓解练拳后的筋骨疲乏,辅助打熬。
    药材寻常,並非名贵之物,但对他而言,却是目前最可能合理获取、且或许能提供更多属性点的途径。
    福伯给的铜元,刚好够抓三副。
    济生堂门脸不小,黑底金字的匾额,伙计穿著乾净的青布长衫,柜檯后是一排排顶著天板的药柜,空气里瀰漫著浓郁复杂的药香。
    抓药的老先生戴著眼镜,慢条斯理,接过方子,扫了一眼,又抬眼看了看竹观鱼清秀却难掩底层气息的脸。
    “锻骨用的?”老先生嗓音沙哑。
    竹观鱼微微躬身,笑得靦腆:“是,师傅说打熬筋骨时用,能去乏。”
    老先生没再多问,取了戥子,转身抓药。
    动作熟练,药匙纷飞,一味味药材落在粗纸上,发出细碎声响。
    当归、川芎、牛膝、杜仲、五加皮……確实都是寻常强筋健骨的药材。
    竹观鱼安静等著,目光掠过柜檯內那些標註著人参、鹿茸、灵芝的精致小抽屉,心中无波无澜。
    那些,离他太远。
    三包药捆好,递出来。
    竹观鱼数出管家给的铜元,一枚不多,一枚不少,刚好。
    將药包小心翼翼揣入怀中,贴肉放著,能闻到淡淡的草药苦味。
    走出药铺,日头已高了些,街上人流更密。
    他沿著来路往回走,步伐依旧平稳,心中却在计算。
    三副药,能提供多少点数?
    穷文富武。
    这四个字,从未如此刻般清晰。
    而这,还只是最基础的打熬身体阶段。
    后面那些需要特定药材配合、甚至以珍稀药物为引才能修炼的上乘功法,又需要何等惊人的耗费?
    正思忖间,身后脚步声略杂,两条人影一左一右,不紧不慢地贴了上来。
    “喂,小子。”
    两个穿著邋遢短打、歪戴著帽子的青年,一左一右,堵在了他前面的巷口。
    眼神混浊,带著不怀好意的打量,目光在他手里的药包和略显单薄的衣衫上扫来扫去。
    “手里拿的什么好东西啊?借哥们儿瞧瞧?”其中一个塌鼻樑的,咧著嘴,露出满口黄牙。
    另一个瘦高个,嘿嘿笑著,活动了一下手腕,骨骼发出轻微的咔噠声。
    竹观鱼停下脚步。
    心念如电。
    是刚才在回春堂露了財?还是单纯看自己年纪小、面生好欺负?
    沪城的暗巷里,这种靠著敲诈勒索底层穷苦人混日子的混混,比苍蝇还多。
    他脸上適时地露出惊慌,下意识地把药包往身后藏,脚步往后退了半步,声音带著怯意:“你...你们想干什么?我没钱...”
    “没钱?”塌鼻樑啐了一口,逼近一步,“没钱的崽子能去回春堂抓药?骗鬼呢!识相点,把铜子儿交出来,省得爷们儿动手,伤了你这细皮嫩肉!”
    瘦高个也逼上前,巷子本就不宽,两人一夹,几乎堵死了去路。
    周围行人匆匆,偶有瞥见的,也立刻低下头,加快脚步离开,没人愿意惹麻烦。
    竹观鱼眼神低垂,似乎害怕得不敢抬头,呼吸却平稳悠长。


章节目录



苟在民国成武圣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御书屋只为原作者佚名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佚名并收藏苟在民国成武圣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