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临川抿了抿唇,没吭声。
    明轩嘆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行吧,谁让我是你兄弟呢。”
    他抓过办公桌上的平板,手指飞快划拉,“我这边有几个模特下周在巴黎拍大片,你要不要飞过来补两组?保证构图惊艷到评委当场给你跪——”
    “不用。”顾临川打断他,“我自己拍。”
    明轩挑眉:“那你打算拍什么?西湖的落日?还是灵隱寺的和尚?”
    顾临川的视线不自觉地飘向窗台上的铜镜,镜面在月光下泛著幽光:“还没想好。”
    明轩盯著他看了两秒,突然笑了:“顾临川,你该不会是因为天仙姐姐才突然想参赛的吧?”
    顾临川的指尖微微收紧,语气依旧冷淡:“无关。”
    “得了吧!”明轩翻了个白眼,“你以前可是连朋友圈都懒得发的人,现在突然要参赛,还说跟她没关係?”
    顾临川没接话,屏幕两端陷入短暂的沉默。
    窗外,一阵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明轩忽然收起玩笑的表情,认真道:“行,我不问了。但既然决定参赛,就好好准备。三张作品不够,你得再补两张——哪怕是为了你爸妈。”
    顾临川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低声道:“嗯。”
    明轩咧嘴一笑,又恢復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对了,你要是真拿了奖,记得请我吃饭——我要吃西湖国宾馆的紫薇厅,最贵的那套!”
    顾临川轻嗤一声:“做梦。”
    明轩假装心痛地捂住胸口:“无情!亏我还想著帮你牵线lv的摄影合作!”
    “掛了。”顾临川懒得再听他胡扯,直接按下结束键。
    屏幕暗下去的瞬间,他长舒一口气,仰头倒在枕头上。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窗外的月光透过纱帘,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影。
    他拿起手机,点开相册,指尖划过那些熟悉的照片——松赞林寺的倒影、属都湖的晨雾、经幡阵的星轨。
    最后,画面停在一张未发布的照片上:刘艺菲侧身而立站在属都湖畔,晨雾在她身后翻涌,而水面的倒影里,一片枫叶正落在虚擬的雪山尖上。
    他盯著照片看了许久,最终关掉屏幕,翻身闭上了眼。
    夜风轻拂,杭城的荷香悄悄漫过窗台,而远在巴黎的明轩,正对著黑下去的屏幕摇头轻笑,顺手將顾临川的参赛计划记在了日程表上。
    “这傢伙,终於有点人味儿了。”
    翌日清晨,也就是24號这天,杭城的云层压得极低,空气里浮著闷热的潮气。
    顾临川站在九溪烟树的石阶上,单眼相机包被露水洇出一圈深色。
    他仰头望著被古树切割成碎片的天空,耳机里循环著坂本龙一的《async》——这张专辑总让他想起冰层断裂的声响。
    溪水在卵石间跌出细碎的银光,几个晨练的老人拄著登山杖经过,竹编水壶晃动的节奏与快门声微妙共振。
    他半跪在湿滑的青苔上,镜头对准水面——倒影中的枫树新叶嫩得近乎透明,可当飞鸟掠过时,涟漪却將画面揉成了印象派的油彩。
    “太轻了。”他低头刪除照片,指腹蹭过屏幕时沾了层薄汗。
    明轩凌晨发的语音还在耳畔迴响:“记住!评委要的是能割开视网膜的衝击力,不是小清新水片!”
    正午的龙井村飘著炒茶香,茶农戴著草帽在梯田间穿梭,竹匾里的嫩芽被晒成蜷曲的碧玉。
    顾临川蹲在茶山高处,长焦镜头扫过蜿蜒的採茶队伍,某个瞬间,戴蓝头巾的妇人抬手擦汗,腕间银鐲的反光恰巧刺入镜头——像颗坠落的星星。
    他连按三次快门,回放时却发现那抹银光被自动对焦虚化成廉价的光斑。
    “顾老师又来採风啦?”茶坊老板娘拎著热水壶招呼,“喝杯狮峰龙井?今年头茬的。”
    他摆手婉拒,转身时听见她小声嘀咕:“城里人真怪,大太阳底下晒著也不嫌热……”
    第三日法喜寺的玉兰开得正盛,五百年的古树枝干虬结如龙爪,瓣却轻薄得像宣纸。
    顾临川在檐角铜铃的阴影里守到日暮,香客的衣摆被晚风掀起又落下,僧人的木鱼声与快门声此起彼伏。
    当最后一线天光吻上蕊时,他拍下了最满意的一张——玉兰的倒影在香炉青烟中扭曲,恍若涅槃的凤凰。
    然而导出到电脑后,才惊觉烟跡淡得如同ps笔刷,远不及肉眼所见震撼。
    “你需要雾。”明轩在视频通话里嚼著可颂支招,“或者乾冰?巴黎秀场都这么玩。”
    “真实的雾和乾冰喷出的不一样。”顾临川擦拭著镜头,瞥见屏幕角落闪过超模的镶钻腰链,“你的审美快被奢侈品醃入味了。”
    第五日的云棲竹径落著细雨,游客挤在凉亭里躲雨,油纸伞堆成彩色的蘑菇丛。
    顾临川的衝锋衣洇出深灰的水痕,他固执地站在竹林深处,等待雨丝將光线切成稜镜。
    某个剎那,穿汉服的女孩提著裙摆跑过石径,发间步摇晃出细碎的金线——像极了香格里拉经幡下的星轨。
    他追著那道流光连拍十几张,回看时却发现雨幕模糊了所有细节,只剩一团雾蒙蒙的暖黄。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陈思思的消息跳出来:“哥!我在你朋友圈的照片里p了只凤凰,是不是超有艺术感?”
    配图是那张玉兰倒影,被加上五毛特效的火焰贴纸,角落还飘著“天道酬勤”的毛笔字水印。
    他闭了闭眼,把手机塞回防水袋。
    第七日千岛湖的黄昏,游船划开琉璃色的水面,顾临川站在甲板上,镜头隨波涛起伏。
    当夕阳將岛礁染成琥珀色时,有孩童的纸飞机掠过船舷,机翼上的蜡笔涂鸦在逆光中化作燃烧的蝴蝶。
    他几乎本能地按下快门,却在预览图上看到曝光过度的惨白——那抹橙红终究败给了自动测光系统。
    深夜返杭的公路空荡如胶片,仪錶盘蓝光映著副驾上散落的sd卡。
    车载电台放著《海上钢琴师》原声,当1900说出“琴键有始有终,你確切知道88个键就在那儿”时,他忽然急剎停在公路边。
    远光灯惊飞一群夜鷺,黑色翅膀掠过挡风玻璃的瞬间,副驾车窗映出他的侧脸——疲惫,执拗,眼里却燃著未熄的火星。
    手机在副驾上亮起,刘艺菲的朋友圈更新跳出来:东东蹲在《百年孤独》封面上,爪下压著片晒乾的玉兰瓣,配文“某些猫企图垄断春天的证据”。
    他放大照片看了许久,直到夜露浸透衬衫,才在评论区敲下一行字:“建议用广角镜头,能拍出猫爪与瓣的史诗感。”
    回復提示音惊破寂静时,千岛湖的风正捲走最后一丝暑气。顾临川启动引擎,听见后备箱里的三脚架隨顛簸轻响,像某种未完成的节拍。
    而远在京城的刘艺菲,过去的一星期却非常轻鬆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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