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瑜跟著赵文渊的长隨,来到了城中一处普通的民宅前。
    这长隨敲了敲门,一个穿著布衣,头髮鬍子皆已灰白,但身子骨看著却十分硬朗的男人开了门。
    这男人见著身披鎧甲,又持了一把仿佛择人而噬的大戟的李瑜,嚇了一跳。
    长隨附耳解释一番,他才弄清楚情况,连忙开了门,请李瑜进来:
    “李大人,唤我一声徐野老便好!”
    徐野老行了礼,引著李瑜进了屋子。
    屋子里几乎没有什么值钱的家当,人也只有一位比徐野老还要老的老僕。
    徐野老观察李瑜的神態,见其不似一般武人,於是自嘲道:
    “小屋贫寒,大人见笑了。”
    李瑜无意和徐野老慢慢培养感情,问道:
    “我听你们赵知县说,你这里有淮南最大最全的淮南地图?”
    徐野老听闻此话,拍著胸脯道:“大人,真不是我自吹,我这一生,也只干了游歷淮南这一件事……不瞒大人,小人当年家中亦属海陵一富,只可惜我当年为了自己到淮南各地去看看,这才耗光了钱財……”
    林进催促道:“你这老头,好不晓事,將军没问,你自顾自说你自己干什么,还不把图拿出来。”
    “粗鄙的武人……”
    徐野老当年也考过童生,自詡也是士林中人,看不起一眼就知道没读过书的林进。
    徐野老来到一处木箱前,木箱里全是他绘製的地图,將其中一张的地图拿出来,递给李瑜。
    李瑜接了一看,地图的比例尺、图例相对於同时代的地图要好上许多,记了许多李瑜军中地图未曾记载的小路。
    他翻了几张地图,发现每一张几乎都是如此详细,若是全由徐野老绘製,此人倒也是个人才。
    徐野老暗自打量李瑜的神情,笑道:“將军,如何,地图不错吧?这可是我的心血之作!”
    李瑜点了点头,道:“这地图,我要了。”
    徐野老摩挲著地图,突然在李瑜面前跪下:
    “將军,我愿意將这地图免费赠与朝廷大军,只是……还望大人能满足我的一个心愿。”
    李瑜眉毛微挑,饶有兴致地看向徐野老,问道:“哦?你倒是说说看,若是在我能力范围內,我就帮上一把。”
    徐野老无视了旁边將威胁写在脸上的林进的表情,恳求道:
    “將军,老朽此身別无他愿,唯求朝北海暮苍梧而已,今见將军风采,便知將军此生必將於天下各地征战,愿將军舍我一个隨军文书之位……全我此生游歷天下之愿!”
    李瑜道:“野老若是不惧征战路上的风霜雨雪,我舍你一个文书之位又何妨?”
    徐野老本身是个童生,当个文书而已,自是能够胜任。
    而且,地图终究是地图,有这么一位將淮南游遍的嚮导在军中,行军之路恐怕会快上许多。
    徐野老大喜,当即拜谢了李瑜。
    ……
    另一边,赵文渊气冲冲跑回了知县衙门。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这李彰蔚什么身份,一个武人罢了,仗著得了张枢密赏识,竟骑到我河东赵氏头上了?”
    赵文渊到了衙门,將积攒的怒气一齐发泄出来。
    他就没见过李瑜这么不讲规矩的,他作为进士出身的知县,给一个武將行礼,已经是给了张枢密面子了。
    可这李瑜完全不给他面子,好心规劝完全不听!
    披著方巾的幕僚见自己好不容易攀上的主君气愤不已,於是走近几步,將手倾斜放在嘴巴前面,低声道:
    “大人,您是清流的文官,这李瑜虽然有点门路,到底是个武官,我们想要整治一个武官还不容易么,只需……”
    赵文渊將幕僚的话听了。
    和他心里想的是一样。
    在他邀请李瑜进城时,他抱的便是这个想法。
    他肯定不会和李瑜硬碰硬的。
    一个文官,想要惩治一个武將,最好的方法自然是——告状。
    任你是何等驍勇非常,在我辈的一纸诉状面前还不得服软?
    赵文渊心里也知道他的诉状自然不可能將李瑜这个枢密院乃至官家亲封的平乱使掰倒。
    但只需最大限度给其造成麻烦,他也算报了轻视之仇。
    赵文渊看了眼幕僚,吩咐道:“去拿笔墨来!我倒要看看,这大周的天,到底还翻没翻?”
    幕僚將纸幣拿过来,赵文渊將笔拈在手中,看著空白的纸。
    武人带兵平叛,自然需要文人监军。
    赵文渊第一个告状对象,就是龙卫军的文人监军!
    “监军阁下钧鉴:叛事紧急,本不当以琐务瀆扰清听。”
    “然今有龙卫军李指挥使瑜,径插足地方民政,悍然阻挠“劝桑课”国策之施行,几致军民对峙,事態危殆。”
    “瑜,一武夫耳。恃其勇力,藐视国法;倚其背景,狂妄自大。下官忝为朝廷命官,守土有责,新政乃中枢所定,岂容军將肆意破坏?长此以往,政令不出县衙,国威沦丧,何以平叛?何以安民?”
    “伏惟阁下,文臣表率,深明大义。恳请以军法约束李瑜,速调其部离境,以全大局。临书急切,不知所云。文渊再拜”
    幕僚將赵文渊写好的信件放在手中左看右看,心道:“老天无眼!这文章,真真是比黄口小儿都不如!何其不公,让这小儿中了进士,我却只能屈身当一个幕僚!”
    嘴上却又连忙夸讚:“大人不愧是我朝的二甲进士,不仅文章做的好,连这么一封告状信都写的这么好!”
    赵文渊看著自己的杰作,也满意的地点了点头:“这封信,交给我从河北带过来的狐金去送,他马术好,顺著大军留下的踪跡,定能追上大军带回信件!”
    接下来,赵文渊要写的书信则是给淮南路的转运使沈缄沈知白。
    沈缄作为淮南的权发转运使,有权对境內的军事进行节制。
    更关键的是,转运使大人是他河东赵氏的世家叔父,因此是个绝佳的告状对象。
    赵文渊在写给沈缄的信中却是没有强调李瑜的武將身份。
    强调的是李瑜对河东赵氏的看轻!
    沈缄作为赵氏的世交,定不会坐视不理。
    將又一封信件递给幕僚,他笑道:“如此一来,李瑜必討不到好处,另外,你去通知海陵的各大族,以及县衙的那些僚属,务必不能让这李瑜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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