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天的手指在键盘上停滯,目光空洞地穿过屏幕,投向某个遥远的时空。办公室里熟悉的嗡嗡声——空调的低鸣、键盘的敲击、同事的閒聊——全都褪色成模糊的背景噪音。唯一清晰的是在他脑海中不断迴响的那个名字:马扎里沙里夫。
    自从图书馆的发现后,已经过去了三天。三天来,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行走的幽灵,身体在现实世界中执行日常任务,意识却被困在2001年的阿富汗战场。
    “秦天?”
    他猛地回神,发现赵强站在他隔间旁,表情关切。
    “你还好吗?我叫了你好几声。”
    秦天勉强聚焦视线:“没事,只是有点走神。”
    赵强没有离开的意思:“说真的,你最近状態很差。是不是生病了?”
    “只是睡眠问题。”秦天下意识地说出这个已经变得太熟悉的藉口。
    “去看过医生吗?”
    “嗯。”秦天不想深入这个话题,“医生说可能是压力导致的。”
    赵强点点头,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要不要晚上去喝一杯?放鬆一下?”
    秦天几乎要拒绝,但转念一想,或许酒精能暂时麻痹那些不断入侵的记忆。“好啊。”
    下班后,他们去了公司附近的一家小酒吧。几杯啤酒下肚,赵强开始聊起最近的球赛和办公室八卦。秦天努力跟上对话,但注意力不断飘散。
    “...所以市场部新来的那个女生好像对你有意思,”赵强用肘部推推他,“昨天还问我你是不是单身。”
    秦天茫然地看著他:“什么?”
    赵强翻了个白眼:“兄弟,你到底在哪个星球?我说市场部的新人,挺可爱的那个,问你有没有女朋友。”
    “哦。”秦天喝了一口啤酒,“我有林薇了。”
    “我知道,只是告诉你一声。”赵强打量著他,“说真的,你和林薇还好吗?最近都没听你提起她。”
    秦天的胃部收紧。他有多久没和林薇好好通话了?上次交谈是什么时候?记忆中的时间线变得模糊,现实和过去的界限开始交融。
    “我们还好,”他说,声音比自己预期的要不確定,“只是最近有点...疏远。”
    赵强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拍拍他的肩膀:“工作是忙不完的,別把重要的人忽略了。”
    接下来的对话秦天几乎没听进去。他的思绪又回到了马扎里沙里夫,回到那些街道和建筑,那些他在梦中“见过”却在现实中確认存在的地方。
    回家后,他没有立即开灯,而是站在黑暗中,让寂静包围自己。这种安静与阿富汗的安静不同——没有潜在的危险,没有远处的枪声,没有隨时可能爆发的衝突。但这种安全感的认知只存在於理性层面;在他的骨子里,某种东西已经改变了。
    他打开电脑,再次开始搜索。这次不是广泛的歷史研究,而是特定细节的验证。他在笔记本上列出那些梦中记忆的片段,然后逐一搜索確认:
    · qala-i-jangi城堡的布局
    · 2001年11月马扎里沙里夫的天气模式
    ·当时美军使用的无线电呼號模式
    ·特种部队与北方联盟合作的具体细节
    每一个搜索都带来更多的確认,更多的证据,指向同一个不可思议的结论:他的梦境不是隨机的创造,而是对真实事件的精確回放。
    最令人不安的是,他开始注意到一些自己在梦中没有意识到的细节:墙壁上的涂鸦內容,远处山脉的轮廓,甚至某些人物的面部特徵。这些细节太过细微,太过具体,不可能是无意中从某个纪录片或文章中吸收的。
    凌晨两点,他仍然坐在电脑前,眼睛乾涩疲劳,但大脑异常清醒。屏幕上打开著一个军事歷史论坛的页面,上面有关於马扎里沙里夫战役的详细时间线。
    他的目光停留在一个日期上:2001年11月25日。下面有一段简短的描述:“是日,北方联盟宣布全面控制马扎里沙里夫,但城內仍有零星抵抗。”
    秦天感到一阵寒意。这个日期莫名地熟悉,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与之相关。但他搜索记忆,却找不到具体联繫。
    他继续阅读,目光扫过一段关於囚犯转移的描述:“约300名塔利班战俘被转移至qala-i-jangi城堡临时关押,等待审讯。”
    qala-i-jangi。这个名字再次出现,带著不祥的共鸣。
    秦天关闭瀏览器,揉揉眼睛。他需要休息,需要停止这种痴迷的研究。但某种直觉告诉他,他正在接近某个重要的发现,某个能够解释一切的关键。
    他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但睡眠没有来临。相反,那些画面开始自动播放:街道上的检查点,城堡的高墙,士兵们疲惫而警惕的面孔...
    然后是一个新的画面:一个黑暗的地下空间,手电筒光束在潮湿的墙壁上晃动。低沉的说话声,紧张的气氛。某种重要的事情即將发生,某种...
    秦天猛地坐起,呼吸急促。这个画面不是来自之前的任何梦境;它是新的,但却感觉同样真实,同样熟悉。
    他打开床头灯,拿起笔记本,迅速记下这个新的片段。写完后,他凝视著那些文字,一种可怕的理解开始形成。
    这些不是隨机的梦境。它们是一个连贯敘述的一部分,一个他正在逐步体验的歷史事件。而根据他读到的歷史,马扎里沙里夫的故事还没有结束——最黑暗的章节尚未展开。
    第二天上班时,秦天几乎无法 functioning。他喝了两杯浓咖啡,但依然感觉像是透过一层薄雾看世界。代码在屏幕上游动,拒绝组成有意义的模式。
    午休时,他再次开始搜索,这次专注於2001年11月25日之后的事件。很快,他找到了想要的信息:马扎里沙里夫战役结束后不久,qala-i-jangi城堡发生了战俘暴动,导致激烈的战斗和美方人员伤亡。
    阅读著暴动的细节,秦天感到一种熟悉的恐惧感。这些描述唤醒了他梦中体验过的情感:紧张、警觉、即將来临的危险感。
    最令人不安的是,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正在走向那个事件,正在一步步接近那个歷史时刻。如果他的梦境是连贯的,如果它们遵循真实的时间线,那么很快他就会体验那场暴动,那场血腥的战斗。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生理上的不適。他衝进洗手间,对著马桶乾呕,却没有吐出什么。镜子中的自己面色苍白,眼睛下有深深的黑影,看起来像是经歷了严重疾病的人。
    下午,经理再次找他谈话。这次不是在会议室,而是直接把他叫到办公室,关上了门。
    “秦天,我们得认真谈谈。”经理的表情严肃,“你这周的工作质量...很差。昨天的代码有基本错误,今天的报告根本没完成。”
    秦天低下头:“我知道,对不起。我会...”
    “不只是工作问题,”经理打断他,“好几次有人看到你在工作时间研究...”他瞥了一眼电脑屏幕,“...军事歷史?阿富汗战爭?”
    秦天感到一阵恐慌。他被监视了?同事注意到了他的行为?
    “只是...兴趣,”他勉强说,“放鬆的方式。”
    经理摇摇头:“听著,我不关心你的业余爱好。但我关心你的工作表现。公司不是慈善机构,我们需要每个人儘自己的职责。”
    “我明白。”
    “所以,”经理向前倾身,“这是最后警告。明天我要看到显著改善,否则我们得考虑你是否適合这个职位。明白吗?”
    秦天nodded,喉咙发乾:“明白。”
    离开经理办公室时,他感到同事们投来的目光——有些好奇,有些同情,有些可能是幸灾乐祸。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多么明显,多么异常。在別人眼中,他一定像个疯子,痴迷於与自己毫无关係的战爭歷史。
    下班后,他没有立即回家。而是在城市中漫无目的地行走,试图理清思绪。他站在十字路口,看著红绿灯变换,人群流动,感到自己与这一切格格不入。
    他的手机响了。是林薇。
    “嘿,”她的声音听起来小心谨慎,“好久没聊了。最近怎么样?”
    秦天站在街角,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有种强烈的衝动想告诉她一切。想分享这个不可思议的秘密,这个沉重的负担。
    “林薇,我...”他开口,却不知如何继续。
    “怎么了?”她的声音立即充满关切,“发生什么事了?”
    “我...”话语卡在喉咙里。他怎么能解释?从何开始?
    “秦天?你还在吗?”
    “我在,”他深吸一口气,“我只是...最近有些奇怪的经歷。”
    “什么样的经歷?”
    他犹豫了。告诉她会改变一切,可能会嚇跑她,可能会让她认为他疯了。但也可能会带来理解,支持,共享的重负。
    最终,恐惧战胜了勇气。
    “没什么,”他说,声音疲惫,“只是工作压力大。经理今天又找我谈话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当林薇再次开口时,声音中的温暖已经减少:“哦。那你要多注意休息。”
    他们又聊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然后掛断了。秦天知道,他刚刚可能永远失去了她的信任和理解。
    回到家,他站在淋浴下,让热水冲刷身体,却感觉无法洗去那种污秽感,那种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尘土和汗水的气息。
    擦乾身体后,他注意到镜子中的自己有什么不同。不仅仅是疲惫或压力,而是眼神深处的某种东西——一种他无法名状的改变,仿佛有別人的影子在他的瞳孔中。
    这个想法让他感到一阵寒意。如果他不只是体验记忆,而是在某种程度上与那个士兵——那个宿主——產生连接?如果某种东西正在跨越时空的界限,渗透到他的意识中?
    他走进臥室,打开笔记本。不是电脑,而是那本深蓝色的实体笔记本。翻到新的一页,他开始写下今天的发现和恐惧。
    写到最后,他添上一段:
    “我不再知道我是谁。我是秦天,程式设计师,男友,普通人。但我也是某个在阿富汗战斗的士兵,某个经歷过我所体验的一切的人。如果记忆定义一个人,那么我到底是谁?”
    合上笔记本,他意识到自己已经越过了一个界限。不再是否认或怀疑,而是接受了这个不可思议的现实:他以某种方式正在活另一个人的生活,体验另一个人的记忆。
    但接受並没有带来平静,只带来了更多问题,更多恐惧。如果他继续这样“体验”下去,会发生什么?他会完全失去自己吗?会成为那个士兵的某种延伸吗?
    最可怕的是,在所有这些恐惧之下,他感到一种不敢承认的渴望——渴望再次连接,渴望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渴望完成这个他不知何故参与其中的故事。
    那晚入睡前,他没有设置闹钟,没有准备记录设备。他只是躺在床上,凝视著天板,轻声说出那个已经成为咒语的名字:
    “qala-i-jangi。”
    然后他闭上眼睛,不再抵抗,而是迎接 whatever將会来临。
    “疼痛会消失,但伤疤会留下;无论是身上,还是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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