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州知州府的夜宴,排场比李坡想像的要低调许多。
    没有鶯歌燕舞,没有钟鸣鼎食。宴设在一处水榭,四面垂著竹帘,海风穿堂而过,带走暑气,只留一片清凉。
    灯火也不算辉煌,几盏精致的海棠油灯置於案头,倒是也能照亮在座几人。
    李坡被引至席间,一眼扫去,心中便是一怔。
    主位之上,自然是马成旺马知州,身著常服,面带温和笑容。云从龙云鈐辖陪坐次席,见李坡到来,微微頷首。
    却不见魏先生,本以为他会在的。
    而真正让李坡目光一凝的,是马成旺右手边那位陌生男子。
    此人约莫四十余岁年纪,面容清瘦,神情严肃,眼神沉稳有力。
    虽然只穿著一身朴素的深蓝色长衫,但腰间佩戴的羊脂白玉佩,手指上的深色翡翠扳指,还有那种无需言表,久居人上的雍容气度,都在无声地宣告其身份绝非寻常。
    让李坡心下恍然的是,坐在这位贵人身侧,正轻声与之交谈的,正是望海楼有一面之缘的那位绿裙温婉少女!
    她今日换了一身更显端庄的藕荷色襦裙,髮髻微挽,少了些许少女跳脱,多了几分宗室贵女的沉静。
    剎那间,李坡便明白了为何马知州此次宴请未曾邀请那位代表贾相的“魏先生”。与贾似道分属不同阵营的王爷在此,那位心腹幕僚自然不宜露面。
    不过李坡歷来对这些王爷等贵族人士不太看得上眼,毕竟他有的是个现代人的思想。
    云从龙见李坡到来,起身笑著迎上,看似热络地將他拉到水榭角落,他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微不可闻,
    “这位是嗣荣王赵与珞赵王爷,此番南下体察民情。身旁那位是王爷的爱女,赵见柚赵小娘子。王爷是下一任琼管安抚使二位候选人之一,马知州若因剿寇之功高升,这海南军政大权,日后便要交予王爷了。小友定要谨慎应对。”
    李坡脸上熟练地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与恭敬,拱手道,“多谢云大人提点。”
    竟然是他?原本歷史里,赵与珞作为琼管安抚使坚守海南,在白沙口顽强抵御元军。马成旺代表蒙元招降不成,联络官场与黎峒中的內应,赵与珞及其部將冉安国、黄之杰等在叛乱中被俘,其人坚决不降,慷慨就义,为国捐躯。
    回到席间,马成旺笑著介绍,“王爷,这位便是下官多次提及的李坡李小友,虽然年轻,但很有本事,懂经营,会谋略。这次寧远能平定,剿寇初战告捷,他出了不少力。”
    又对李坡说,“李小友,这位是嗣荣王赵王爷,快行礼。”
    李坡上前一步,躬身长揖,姿態放得极低,“小子李坡,参见王爷,参见郡主。”他刻意加上了对赵见柚的称呼。
    赵与珞打量了李坡一眼,不太热络地抬了抬手,“不必多礼。马知州对你评价很高,年轻人不错。”语气平淡,带著皇室特有的疏离感。
    赵见柚则微微頷首回礼,目光与李坡一触即离,依旧保持著她那份温婉的沉默。
    眾人落座,酒过三巡,菜餚精致但不奢侈,远不如望海楼。话题很快从海南风物转向了时局。
    赵与珞放下酒杯,眉头微蹙,语气中带著明显的不满,“贾师宪此人,刚愎自用!强行推行“公田法”“打算法”,与民爭利,引起多次民乱。前方战线上重鄂州而轻襄阳,简直是本末倒置!襄阳乃国之门户,门户洞开,厅堂岂能安存?之前所为,致有今日之困!”
    席间气氛微微一滯。马成旺和云从龙交换了一个眼神,这话他们可不敢接。
    李坡心知这是王爷在试探,看马、云两人的立场。顺便发泄对贾似道的不满。
    他虽对贾似道观感复杂,但此刻显然不能附和王爷去抨击当朝权相,毕竟马知州与云从龙与那魏先生也是有来往的,但也不能反驳王爷,徒惹其不快。
    气氛总不能就这么沉默著,那边云从龙已经给他使眼色了,李坡心中暗骂老狐狸,却是有了主意,那赵见柚与魏先生本就已知自己的立场,
    他只好故作沉痛,含糊道,“王爷所言,切中时弊。襄阳之重,关乎社稷。只是朝廷诸公,或有不得已的权衡吧,但愿吕文焕將军能再创奇蹟,固守待援。”
    首先避开自己支持的“公田法”与“打算法”,巧妙地將话题引回襄阳守將,而非直接评价贾似道。
    赵与珞轻哼一声,似乎对李坡的圆滑不置可否,转而问道:“马知州,这海南岛上,粮秣產出如何?若局势有变,可能支援前线否?”
    马成旺苦笑摇头,“回王爷,琼州府一带尚可,但一州三军,山地居多,黎峒遍布,熟黎尚能徵收些粮赋,生黎则难以管理。总体而言,粮食仅堪自足。”
    “兵员战力呢?”赵与珞又问。
    “唉,更是不堪一提!”马成旺大倒苦水,
    “本地戍军、弓手,疏於操练,军备废弛。剿个黎乱尚需藉助我从钦州借来的客军,对付陈明甫那等积年海寇,更是屡战屡败,其水战之能,连雷州那边的厢军都颇有不如。若非如此,岂容连珠寨猖獗至今?”
    他话锋一转,脸上堆起笑容看向李坡,“不过如今有了李小友相助,研製新盐以充军资,又献计削弱贼寇,剿灭连珠寨,下官预计,一年之內,必见全功!”
    赵与珞闻言,再次看向李坡,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
    马成旺趁势又小心翼翼地问,“王爷,您久在临安,知晓中枢动向,这前线战事……果真已艰难至此?蒙人当真就如此悍勇难挡?”
    赵与珞沉默片刻,脸上掠过一丝深深的疲惫与忧色,他环视在场几人,最终只是化作一声轻嘆:“马知州,云鈐辖,皆是朝廷栋樑,有些事……唉,罢了,今日只谈风月,不谈国事。”
    显然觉得在场人多口杂,不便深言。
    就在这时,李坡放下筷子,声音平静地开口,“今日下午,小子在城內一间茶馆歇脚,偶听一北来的书生谈及一事,不知真假……”
    眾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他身上。
    “那人说,支援襄阳的张贵將军,虽成功入城,但后来与范文虎將军约期內外夹击时,因叛徒泄密,遭刘整伏击,已然力战殉国了。遗体被拖至城下示眾,襄阳城內,如今士气低迷。”
    李坡话音落下,水榭內一片死寂。
    远处隱隱传来海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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