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晨雾已散,日头升至檐角。
    丞相府前的青石街道渐渐热闹起来,只是这里始终透著几分恭谨的安静。
    两尊汉白玉石狮镇守门庭,朱红大门铜环兽首鎏金。
    门楣悬掛御笔亲题的黑底金字『丞相府』匾额。
    嘎吱声中。
    大门缓缓敞开。
    几乎彻夜未眠的刘婉怡在家丁仕女的簇拥下缓步走出。
    “小姐,这事要不还是先去和老爷说一声吧。”
    家丁刘甲在一旁苦著脸劝慰。
    “我有我的决定,你隨我一同过去。”
    刘婉怡说罢在几名侍卫的簇拥下登上了马车。
    “我···誒~”
    刘甲还想说些什么,可见刘婉怡心意已决却也无力回天,只能认命的跟上。
    车轮嘎吱转动。
    不过片刻便消失在了街道。
    几乎是在刘婉怡离去后不久。
    同样彻夜未眠的苗志远再次站在了丞相府的大门前。
    默默注视许久。
    深吸一口浊气的他踏步走了进去。
    今日定要將一切做个了解。
    空气里瀰漫著熟悉的松烟墨香。
    正壁悬掛一幅水墨《山河图》。
    “苗大人,老爷今日不见客·····”
    “苗大人,您不能让我们难做啊。”
    “苗大人·····”
    屋內。
    正在翻阅书册的刘景恆放下书册,抬头露出了一双清澈锐利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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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砰~
    房门被人外面推开来。
    露出了身著白色长衫的苗志远。
    迎著丞相刘景恆的目光,苗志远拱手行礼:“下官苗志远,拜见丞相大人!”
    声音很硬,带著一种决绝。
    “大人····”
    家丁惶恐的想要解释,却被丞相抬手制止:“下去吧。”
    “是。”
    家丁惶恐的躬身回应。
    隨后连忙快步退出房间,並顺手关上了大门。
    “看来,你已经做出了选择。”
    迟了一会儿,丞相刘景恆向著苗志远平静问道。
    “是。”
    苗志远迎著丞相锐利的目光抬头而视,眼底也没了昨日的拘谨,只剩一片坦荡的坚定:“大人明鑑,下官原以为故里未婚妻已不在人世,才敢承大人与婉仪姑娘厚爱应下这门婚约,可天意难料,如今下官確知她尚在人世。”
    说到这里。
    苗志远略微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大人与婉仪姑娘待下官的厚意,下官没齿难忘百死难偿,只是下官有旧日婚约在前,又有她数年等候,下官断没有为了新约弃她於不顾的道理,更不能明知故犯,耽误婉仪姑娘的终身。”
    “此事是下官失察在先,却不敢错上加错,是以今日恳请大人体谅,容下官退去与婉仪姑娘的婚约,既是对过往承诺的交代,也是对婉仪姑娘的负责,还望大人成全!”
    说到最后,苗志远向著丞相刘景恆深深拜下。
    刘景恆没有开口接话。
    书房在此刻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里。
    苗志远也没有抬头,只是拱手躬身。
    角落里。
    林游提著酒壶拿著酒杯默默的看著。
    心中却也不免为苗志远的决绝而惊讶。
    昨天还有些犹豫。
    结果今天是说退就退,一点犹豫都没有的。
    不过他这么一搞····
    下意识的。
    林游看向了坐在书案后的刘景恆。
    对方没有预想中的暴怒,也没有预想中的质问,刘景恆很平静,看不见丝毫的情绪波动,只是默默的端起了面前的茶杯。
    “你的来意,老夫明白。”
    苗志远正觉度日如年,便听见刘景恆的声音。
    那声音极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既没有质问的锐利,也没有动怒的焦躁,像春日里拂过山岗的风。
    可落进耳中,却带著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只是你这般做,可曾跟婉仪提过一句?”
    刘景恆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不锐利,却沉甸甸的:“你如此一意孤行,可曾考虑过婉仪的感受?你与她好事將近,如今你说出这般言辞,可曾想过,婉仪往后该如何自处?她往后在人前,该如何抬头?”
    “下官····想过。”
    面对刘景恆所传递的压迫感,苗志远昂首抬头,眼神坚定:“此事千错万错,皆在下官一人,婉仪姑娘待下官一片赤诚,下官却要在此时毁约確实对不住她,是以所有罪责该由下官一肩担之!”
    “一肩担之?如何担?”
    丞相刘景恆轻声问道。
    “下官为求荣华富贵攀附权势,弃早年定下婚约之人於不顾,还对外谎称她早已亡故於家中。”
    苗志远抬头,眼神平静的回道:“而今,下官的未婚妻千里迢迢寻来,下官见了她,非但未与她相认,反倒捏造莫须有的罪名將她打入了天牢,幸得丞相大人明察秋毫,辨得是非真假,看清了下官这等卑劣行径,故而愤然让婉仪与下官解除婚约。”
    字字坦诚,没有半分迂迴。
    字字真诚,没有半分辩解。
    字字坚定,没有半分犹豫。
    丞相刘景恆眼底飞快的闪过了一抹错愕,连握著茶盏的手指都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但这错愕並未停留太久,隨即就被欣慰与惋惜取代。
    一肩担之。
    还真如他所说的那般,一肩担之。
    自己果然没看错人。
    自苗志远高中探,刘景恆便暗自留意。
    彼时金殿之上,苗志远对答如流时眼底的光、握笔疾书时挺拔的肩,既藏著读书人独有的风骨,又无半分恃才傲物的轻浮。
    也正因为此,他才动了私心將爱女託付於他。
    盼著对方有个好的未来,也盼著自己的女儿有个好夫婿。
    如今看来。
    自己的私心没有错。
    自己的眼光也没错。
    可也正因苗志远的『优异』,让他的心情很是复杂。
    既有苗志远退婚的愤怒。
    也有对苗志远这般做派的欣赏。
    还有对他的···惋惜。
    是的。
    惋惜。
    寒窗苦读数十载,唯求一朝功名利禄。
    苗志远方才所说的一切,几乎是將他所有一切全部拋下了。
    一个『背信弃义,拋妻弃子』之人,朝堂上是绝对没有立足之地的。
    即使明知这一切都是假的。
    他依旧没有了躋身朝堂的资格,甚至连下派为官都不可能。
    且因这涉及到了自己,涉及到了自己这个两朝元老。
    再加上他探郎的身份。
    这流言蜚语怕是会遗臭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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