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邮差来啦!”
    骑著自行车的邮差在村里各个小路上扯著嗓子通知。
    王婶正踮著脚尖要推门,闻言手瞬间收了回来,她猛地转身,朝著外面喊:“小吴,有没有我家的?”
    “王婶!你女婿捎的咸枪鱼要臭在码头了!”
    “哎哟哟,那不行,我的好东西不能臭了!”王婶拔腿就要跑:“穗穗啊,谢谢虾酱啊!”
    跑了两步,围裙兜著的甘草杏撒了几颗,又回头捡起来塞进去,朝著码头去了。
    院门合拢的瞬间,林穗穗顺著门板滑坐在地。
    她伸手推开面前的房门,“吱吖”一声,拉得老长。
    光从门外落进去,照亮了房里,阳光將屋里切割出明暗交界的界限。
    那束光堪堪只照到陆临舟伸出的手腕。
    幸好刚刚邮差的话打断了王婶,否则她推门而入的那一刻,一切就全都完了。
    林穗穗目光投向床上身影,她不敢走过去看,只看到他安静躺在床上的轮廓,伸出的手腕就悬垂在床边。
    林穗穗收回了视线,没敢再看他一眼。
    “尸体”是留不得了,这样放著早晚出事,她得找个地方把他处理了。
    ……
    夜里,月光凝固成河,泛著冷冽的光泽。
    林穗穗反手锁好院门,门閂与门框碰撞出“咯噔”的脆响,惊得她一颤。
    反覆確认院门锁好,林穗穗去后院拖了平日拖柴火的板车,往陆临舟屋里挪。
    林穗穗弓著腰拖动板车,车轮辗过地砖,板车一摇一晃,惊起灰尘。
    推开房门的剎那,一股浓郁药味蔓延出来。
    林穗穗低著头不敢看他,却又不得不走到他面前:“临舟啊……”
    林穗穗揪著被角蒙住他脸,指尖触到他还保持温软的皮肤:“嫂嫂给你裹暖和些。”
    她將陆临舟整个人裹进被子里,抱著他往板车上拖。
    陆临舟身高体长,身体健硕,林穗穗挪动起来实在有些吃力。
    好不容易咬著牙把他从床上搬下来,林穗穗却突然感觉有人摸了她后腰一下。
    “啊——”林穗穗一把將陆临舟推到板车上,闭上眼双手合十搓动:“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嫂子是怕你烂在屋里生蛆!”
    林穗穗颤抖著睁开眼,见著板车上的陆临舟一动不动,这才自我安慰。
    还好还好,应该是幻觉……
    “临舟啊,对不住对不住,我是好心办坏事,想让你早点清醒来著,没想到药下重了。別恨我,魂也別跟著我……”
    林穗穗碎碎叨叨地架起板车,把陆临舟往外拖。
    林穗穗看了眼时间,已经是半夜两点多了。
    这个年代,大家都睡得早,现在村里人应该都已经睡熟了,正是她处理的好时间。
    月光將后巷的青石板染成霜白,林穗穗倒退著拖动板车,准备出发了。
    按照之前盘算好的路线,她拖著陆临舟从后巷走,只需要路过春苗嫂一家。
    春苗嫂家小儿子才三四岁年纪,还是需要陪睡的年纪。
    所以春苗嫂肯定是早早就陪孩子睡下了。
    再往那边,都是荒路,就不会碰到人了。
    从后巷径直上山,就能找个荒凉的地方把陆临舟给埋了。
    到时她下山离开,跑得远远的……
    板车前轮碾过门槛,林穗穗憋著气用了把力,从院子里拖拽出来。
    下一秒,隔壁春苗嫂家的木门突然被推开。
    春苗嫂端著个盆子,从院子里出来。
    月光把春苗嫂晾床单的身影拉得老长,她手里攥著的湿床单被她一下抖开,掛上晾晒绳。
    一看就是半夜小儿子尿了床,出来晒床单了。
    “阿香!帮弟弟把裤子穿好,別把我刚换上的床单又尿湿了!”春苗嫂够著身子往屋里喊。
    林穗穗浑身血液骤凉,倒吸一口冷气,差点没把自己憋死。
    她的身体已经完全出了院子门,半个板车也拖出去了,春苗嫂只要一回头,就能看到他们。
    眼见著春苗嫂面前的床单被铺平,林穗穗发狠地把板车往回推。
    林穗穗用力过猛,车轮越过门槛时,板车立刻剧烈顛簸。
    慌乱间,林穗穗伸手去拽车辕,试图稳住板车,可这一拽反而让板车失去平衡,然后“咣当”一声向一侧倾斜。
    陆临舟裹著被的身躯从板车上掉了下来。
    林穗穗脑袋“嗡”的一声,大脑瞬间空白。
    她扑过去想扶,却根本来不及,反而自己的膝盖重重磕在门槛上,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陆临舟重重地摔在地上,林穗穗才哆哆嗦嗦地蹲下身。
    完了完了……
    “啥动静啊?”春苗嫂拍了拍床单,听到这边动静,就要过来看。
    林穗穗迅速用被子把陆临舟整个人都遮盖起来,然后上前去关院门。
    她屏住呼吸,听著自己“咚咚”的心跳声,震得耳膜生疼。
    千万別过来,千万別!!別过来!!
    林穗穗无声吶喊。
    就在院门关上的前一刻,春苗嫂的脑袋突然伸过来:“怎么了穗穗?大半夜的折腾什么呢?”
    林穗穗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喉咙发紧:“没事没事,柴火倒了。”
    她说著,又要关门。
    可春苗嫂热心肠犯了,推门就要进来:“你放我进来,搭把手的事!不麻烦的!”
    林穗穗心道,她不是怕麻烦她,是怕被抓包啊!!
    林穗穗的力气哪有春苗嫂大,眼见著院门要被推开。
    隔壁里屋突然响起小儿子的嚎哭。
    林穗穗如蒙大赦:“春苗嫂,你家阿诺哭了,赶紧回去哄哄,不用管我!”
    “来了来了!”春苗嫂跺脚转身应了声,又对林穗穗道:“行,那我先回去了。”
    “嗯嗯嗯!”林穗穗笑眯眯点头。
    春苗嫂转身要走,林穗穗刚放了点心,她却又转回头来。
    林穗穗立刻立正站好:“还有事?”
    “临舟呢?”春苗嫂问。
    林穗穗的喉结狠狠滚了滚,背脊僵直,捏住木门的指尖泛白。
    她实在是太紧张了,紧张到现在脑子转不动,嘴巴也张不开,更別说编出什么瞎话来骗过春苗嫂了。
    春苗嫂见她神色异常,撇了撇嘴:“睡死啦?”
    林穗穗点点头:“对!”
    春苗嫂凑近了:“听王婶说,她下午来你家的时候就没见著他帮你干活儿,现在柴火倒了都不知道搭把手!”
    “是啊是啊。”林穗穗乾笑两声,心下却鬆了一口气。
    这样应该算是糊弄过去了吧?
    “本来以为临舟不是那种人的。”春苗嫂“嘖嘖”两声:“看来男人都一样,没个好东西!”
    “是是是!”林穗穗嘴上附和,心里却琢磨。
    她孩子都哭成那样了,她怎么还不走?
    再不走,林穗穗得想想办法赶她了……
    好在这时,隔壁传来男人粗哑的骂声:“败家娘儿们,娃都哄不住,吵死了!”
    春苗嫂家没有年轻劳动力,但有一个躺在床上指挥人的半瘫男人。
    “你睡了吧,明天喊临舟跟你一起捡。”说著春苗嫂拿起盆子就匆匆进去,嘴里还念叨著:“天杀的,怎么不死床上,整天烦人!”
    她骂骂咧咧冲回屋:“小祖宗誒!怎么又哭起来了!”
    林穗穗的冷汗顺著脊樑往下淌,眼见著春苗嫂脚步匆匆进了她家院子,心才终於从嗓子眼里回到胸腔。
    这下,春苗嫂要重新哄孩子睡觉,这一时半会儿应该是不会出来了。
    林穗穗抖著手再次把陆临舟搬上板车,她这时才感觉到,被子里陆临舟的腰腹肌肉绷得很紧。
    她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不过一个白天,陆临舟的身体都要硬了。
    林穗穗嘆了口气,对著板车上一动不动的人影道:“別怪我,刚才太急了,给你摔疼了吧?”
    “不过你都死了,应该也不疼。”
    ……
    后半夜的山风裹著竹叶的清香,林穗穗的鞋陷在枯叶堆里,每一步都发出“咯吱”的闷响。
    板车拖上山了这么长时间,林穗穗已经快要筋疲力尽了。
    好在后面一路上都没再碰到人,林穗穗也算是顺利把陆临舟给拖上山了。
    竹林里竹子长得密集,林穗穗的板车再没法往里进了。
    她举著煤油灯左右看了看,周围杂草茂盛,没有人行路过的路輒,是个人跡罕至、埋“尸”的好地方。
    即使是累到浑身发软,林穗穗也不敢停下来。
    她拿出铁锹,“哐哐哐”地往土里砸。
    林穗穗抹了把额角冷汗,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异样响动。
    枯枝断裂声从十步外的坡下传来。
    那声音极轻,却像一盆冰水浇在她脊樑上。
    她屏住呼吸转头。
    远处的山道上,一道白影正缓缓逼近。
    那人戴著宽檐草帽,粗布衣裳裹得严严实实,右手似乎还拎著根长棍。
    这月黑风高的荒凉山间怎么会……
    完了!
    该不会是巡山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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