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难以言喻的安心感,悄然瀰漫在心头。
    是啊,她们怎么忘了。
    深宫之中,真正执掌生杀予夺,翻云覆雨的,从来不是躺在慈寧宫,苟延残喘的太后娘娘。
    也不是那些蠢蠢欲动的妃嬪。
    而是龙椅上那位,对娘娘视若珍宝的帝王!
    既然娘娘说无事,那便是真的无事。
    她们只需静观其变。
    內室紧绷的气氛悄然鬆弛。
    炭火温暖,茶香裊裊。
    沈知念神態安然,仿佛方才谈论的,並非生死攸关的阴谋,而是一局早已看透胜负的閒棋。
    芙蕖和菡萏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释然。
    ……
    夜色深沉。
    养心殿內烛火通明,映照著御案后,帝王沉静的侧脸。
    南宫玄羽批阅奏摺的硃笔,悬停在半空,想著李常德刚刚匯报的消息。
    他缓缓放下硃笔,指节在冰冷的紫檀木御案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著。
    烛火跳跃在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映不出丝毫波澜,只有一片冰封的寒意。
    侍疾?
    在这个节骨眼上?
    柳家刚被连根拔起。
    柳崇山更是被千刀万剐,死状悽惨。
    太后缠绵病榻,早已是油尽灯枯之態。定国公府覆灭,如同抽走了她最后一丝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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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宫玄羽念及那点早已淡薄得,几乎不存在的养育情分,加之柳太后確实时日无多。
    他甚至特意吩咐禾院判,停了在她那些温补的汤药里,暗藏的手脚。
    他想让这位名义上的母后,在慈寧宫安安静静地走完最后一段路,也算全了皇家最后一点体面。
    可偏偏……她还是不安分!
    如同一条蛰伏在阴影里的毒蛇,纵使奄奄一息,也要在临死前,吐出最后一口毒液!
    帝王虽然无法確切知晓,柳太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以他对后宫倾轧的洞悉,不难推断。
    太后召集所有妃嬪侍疾,第一个便是位分最尊,圣眷最隆的宸贵妃。
    若说其中没有算计,鬼都不信!
    太后的这步棋,其心可诛!
    帝王眼中最后一丝,因情分而生的微末迟疑,彻底湮灭,被冰冷的杀伐之气取代。
    他容忍她,是念旧。
    他不杀她,是顾全。
    但这绝不代表,他会容忍太后將爪子伸向念念!
    伸向他视若珍宝,绝不容有失的女人!
    “李常德。”
    帝王的声音不高,却带著一种无形的威压,瞬间打破了殿內的沉寂。
    一直垂手站在阴影里的李常德,立刻上前一步,躬身应道:“奴才在!”
    南宫玄羽的目光,投向殿外沉沉的夜色,声音平淡得不带一丝情绪,却蕴含著不容置疑的决断:“明日辰时,传宸贵妃到御书房伺候笔墨。”
    李常德心头猛地一跳。
    伺候笔墨?这藉口……
    他几乎瞬间就明白了,陛下此举的深意。
    明日,本该是宸贵妃娘娘,第一个去慈寧宫侍疾的日子。
    陛下这是……要將宸贵妃娘娘,从慈寧宫那片是非之地里,硬生生摘出来!
    李常德没有半分迟疑,立刻躬身领命,声音沉稳:“奴才遵旨。”
    他深知,陛下对宸贵妃娘娘的维护,早已超越了寻常的宠爱。
    隨即,帝王又冷冷地吩咐了几句,语气里杀意迸现!
    ……
    翌日清晨,天光微熹。
    沈知念已梳妆妥当,浅蓝色的宫装衬得她容色清艷。
    芙蕖正为她披上一件玄色织金斗篷,准备前往慈寧宫。
    菡萏轻声提醒道:“娘娘,时辰差不多了。”
    沈知念微微頷首,刚准备出去,外面便响起了李常德平稳中带著恭敬的嗓音:“宸贵妃娘娘吉祥万安!”
    “奴才奉陛下口諭,请娘娘移步御书房伺候笔墨。”
    沈知念的脚步顿住,唇角微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一抹瞭然於心的笑意转瞬即逝。
    她转过身,面上是温婉和受宠若惊的神色:“有劳李公公跑一趟。本宫这就过去。”
    芙蕖和菡萏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的轻鬆。
    陛下出手了!
    果然如娘娘所料!
    李常德垂首侧身让开道路,態度恭谨无比:“宸贵妃娘娘,请。”
    沈知念搭著芙蕖的手,步履从容地走出钟粹宫,上了暖轿。
    ……
    慈寧宫。
    殿內瀰漫著浓浓的药味。
    雪妃来得极早。
    她依旧是一身素净的月白色宫装,外罩同色斗篷,清冷得如同不染尘埃的冰雪。
    行完礼,雪妃安静地立在殿內一角,离太后的拔步床远远的,仿佛只是殿內一尊沉默的玉雕。
    虞梅捧著一个锦盒,里面是备好的清心药材。
    袁嬤嬤隔著重重低垂的锦帐,向帐內气息微弱的柳太后稟报:“太后娘娘,雪妃娘娘来给您侍疾了。”
    帐內沉寂了片刻,才传来柳太后嘶哑的声音,带著一丝难以掩饰的失望和阴鬱:“……雪妃?”
    “宸贵妃呢?”
    雪妃垂眸敛衽,声音清泠泠的,毫无波澜:“回太后娘娘,陛下晨起传召宸贵妃娘娘,至御书房伺候笔墨。”
    “故而今日由臣妾前来,侍奉太后娘娘凤体。”
    伺候笔墨?
    柳太后浑浊的眼底,瞬间翻涌起剧烈的情绪!
    是失望、怨毒,还有一丝计划被强行打断的狂怒!
    她藏在锦被下的枯瘦手指,死死攥紧!
    好!
    好一个南宫玄羽!
    好一个沈知念!
    他们竟连这一步都算到了,连这最后一点机会都不给她!
    巨大的愤懣和无力感,衝击著柳太后本就脆弱不堪的身体,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袁嬤嬤脸色微变,连忙上前低声安抚。
    雪妃仿佛对帐內的动静毫无所觉,依旧安静地垂首立著,如同冰雪砌成的人偶。
    这一日,慈寧宫死寂依旧,药气熏人。
    雪妃偶尔奉上汤药,动作规矩,眼神却始终平静无波,不起半分涟漪。
    没有意外,没有风波。
    柳太后躺在重重锦帐之后,如同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连那点不甘的怨气,似乎都泄了大半。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绝望和死寂。
    直到暮色四合,雪妃才在袁嬤嬤的示意下,无声地行礼告退。
    她走出慈寧宫那扇沉重的大门,冬日微凉的风,拂过她素净的衣袂,带来一丝久违的清新空气。
    一日平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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