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家。
    宅院虽大却格外冷清,闻清衍这一路上仅见到三两个正擦拭走廊铜灯的侍者。
    他心中轻叹了口气,家中还是一如既往的死寂,也不知道母亲这些年过得如何?他想的确是个不孝顺的儿子,离家多年却不敢回去看她一眼,毕竟她当年目送他离去的眼神是如此冷漠又无情。
    他的脚步在宋聆秋房门前停住,手掌按在门扉上却始终无法使出力气推门而入。
    这也许就是近乡情更怯吧。他想。
    “父亲呢?”他回头问闻如危,“他不在家中吗?”
    闻如危淡声道:“在剑庐。”语气中听不出半分对长辈的敬重。
    闻清衍眉头轻皱,没有再问什么,他手掌用力,推开了那扇隔着他与母亲的门。
    相望不敢认,欲语泪先流。
    闻夫人鬓角已生华发,少年的身量也早已悄然拔高,葳蕤灯火将十年的光阴投射到二人身上,就仿佛分别只不过是昨日之事。
    “母亲……”他一只脚跨过门槛,另一只脚却仍留在门外,不敢迈入房中。
    桌边坐着的妇人听见声音缓缓转头,那双眼中依旧是毫无神采的白,闻清衍看得心脏揪痛,十年间,他也曾寻找过能让母亲复明的方法,但除了以眼换眼外,再无他法。
    母亲会想要他的眼睛吗?
    他的眼睛若是给了母亲,他还能看见阿茵吗?
    闻清衍做不出决定,因为他发现他似乎更害怕后一件事的发生。
    “母亲。”
    他又低低唤了句。
    桌边的闻夫人一瞬间回神,急急忙忙往声音的方向奔来,倒在地上的椅子与颤抖的手暴露出她此刻慌乱,“阿衍,是你吗?”
    “是我,母亲。”闻清衍尽可能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足够平静,不至于让母亲发现他早已泪流满面,可闻夫人的手却已摸上他的脸颊,描摹着他的眉骨。
    “阿衍,你长大了。”她的声音也在轻轻颤着。
    闻清衍安抚的握住她的手,短暂温情过后,他关切问道:“母亲,你的身体如何了?兄长说你——”声音戛然而止,他难以置信的看着捅入小腹的匕首,“兄长,你……”视线陷入一片黑暗。
    闻夫人疑惑她多年未见的孩子为何突然不说话了,神情焦灼,“阿衍,你可还在?”
    闻如危上前半步握住她的手,温声安抚:“母亲可是魇着了,阿衍尚在外,并未归家。”
    闻夫人连连摇头,秀眉蹙成一团,“不,我真的听见阿衍的声音了,我还摸到了他的脸庞。”她慌乱向四周摸去,“阿衍,你在哪里?你说句话好不好?母亲求求你了,不要不理母亲。”
    闻如危将晕过去的闻清衍往门外一扔,沉默的看着闻夫人满屋子乱找,半晌,他点燃桌上的怀梦香,轻声慢语道:“母亲,睡一觉就好了,睡着了便能看见阿衍了。”
    青烟弥漫满房间,闻夫人缓慢阖上双眼。
    待到床上女子陷入沉睡后,闻如危轻轻笑出声,床边的镜子映出他冷漠的神情,青年拿起桌上的琉璃灯,掏出手帕仔细又耐心的将上面的灰尘擦拭干净。
    “秉烛照夜,烧灯续昼,”他独自呢喃着,“聆秋,很快就有人来替你续命了。”
    闻如危拖着昏迷的闻清衍一路往走廊尽头走去,在一间窗户被木板封住的小屋前停下脚步,打开门将闻清衍扔了进去,“亲生骨血,最适合做秉烛照夜灯的灯油了。”
    “父亲不肯做的事,就让我来做吧。”
    第46章
    闻清衍睁开眼时, 视线一片黑暗,他试着起身,却发觉手脚皆被人牢牢捆在了椅子上, 小腹上的匕首已被抽走,伤口却仍往外渗着血。
    再不止血的话,他恐怕就要死了。
    闻清衍试图调动真元挣脱,但筋脉内的滞涩感却让他心头一惊, 体内真元已被人尽数封住, 不仅如此, 或许是怕他逃脱,那人将他全身上下的武器都搜了个干净, 包括那块星罗命盘。
    是闻如危做的?他为什么要这样?
    闻清衍缓慢转了转手腕,在触及到腕骨上一块冰凉的镯子时, 心中悄然松了口气。
    阿茵给他的春生剑还在。
    他正想呼唤春生剑替他斩断束缚手脚的锁链时,“吱呀”一声, 有人推门走进, 炫目的光线使他忍不住眯起眼,但很快这道光线又被人关在门外了,取而代之的是屋内昏黄的灯火, 与一盏琉璃灯。
    闻清衍认出了面前的人是闻如危,而他手中那盏琉璃灯则是秉烛照夜灯。
    “你想做什么?”他手腕袖子里缩了缩, 拦住跃跃欲试的春生剑, 冷静问道。
    闻如危慢悠悠说:“取你的骨血, 作为秉烛照夜灯的燃料, 为秋聆续命啊。”
    冰冷的语气中毫无一丝情感,就仿佛曾经十六年间的兄友弟恭不曾存在过一般。
    闻清衍仔细望着这个他喊了十多年兄长的人,竟觉得他此刻是如此陌生。
    “秉烛照夜灯以星辰石作为燃料, 而闻家并不缺星辰石,你取我的骨血并无意义。”他试图劝说逐渐癫狂的闻如危冷静下来,“父亲也不会同意你这样做。”
    闻如危不置可否,他取来匕首用力划破闻清衍手腕肌肤,殷红的血珠一滴一滴顺着指节滴落地面,闻如危又取了个碗接着,“滴答、滴答”声在寂静的房间中格外清晰,片刻后,碗中便已经蓄满了鲜血。
    闻清衍依旧不作反抗,他只是不理解,闻如危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问:“母亲究竟生了什么病?”
    闻如危却笑了声,“秋聆身体健康得很,我将她照顾得极好。”
    闻清衍皱着眉头纠正他:“你应该叫她母亲。”
    闻如危不在意耸肩,抬手画了道咒符,碗中鲜血便凝结成一块晶石,他将晶石投入秉烛照夜灯中,肉眼可见的,灯光明亮了几分,他满意笑笑:“果然还是亲骨血最好用啊。”
    他又取来绸布将闻清衍流血的手腕随意一包,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先暂且活着吧,我明天还会再来取血。”说完拿着秉烛照夜灯便出门了。
    房间中重回黑暗。
    春生剑再也忍不住了,它“嗖”一下从袖子里窜出来,绕着闻清衍转了一圈后,用力砸向他脑门。
    闻清衍被砸的额头一痛,不解问:“你打我做什么?”
    春生剑点点他的小腹,又点点他的手腕。
    “只是一点血,不会死。”他平静安抚道。
    可是不会死也会痛啊。春生剑不是很明白,它在空中飘了一会后,剑身中飘出一道流光没入闻清衍小腹的伤口中,转瞬间伤口居然愈合了。
    闻清衍惊讶得微微张大了嘴,他又问:“你能替我斩开这几道锁链吗?”
    春生剑又吐出几道流光,“当啷”几声后,束缚他的锁链尽数消失,闻清衍动了动僵硬的双腿,等到不再发麻后才从站起身,准备推门离开。
    木门纹丝不动。
    他又去推窗户,也是同样的结果。
    这间屋子被人用法器封住了。
    他又看向春生剑,这次春生剑却并没有出手,反而吐出几道流光在空中形成几个大字:阵、囚。
    “所以说,我现在是被困在阵中?”
    春生剑轻轻点了两下他的额头,心想这个人族悟性也不算太差嘛。
    “那你能破开这个阵法吗?”
    春生剑化作剑镯重新环在他手腕,以行动告知它现在做不到,除非它的主人出现在此处。
    闻清衍也不再勉强,闭目打坐试图冲开淤堵的筋脉。
    他尝试了半天,却是无果。
    也许封住他体内真元的,不是咒术,而是毒。
    闻清衍心想,这有些麻烦了。
    他恐怕要失约了。
    ……
    贺楼茵睡醒走出院门时,半雪峰的雪依旧在下,白大人在雪地里滚雪团,见到她后急忙朝她招手道:“阿茵阿茵,快来堆雪人啊!”
    贺楼茵看见雪地里已经堆成了,正排排站着的姿势不一的松鼠雪人,无语地抽了抽嘴角。
    “你自己玩吧,我没有心情。”
    她摆摆手,继续坐在松树下发呆,就好像只要将脑袋放空,就不需要面对那些谎言。
    可她却感到迷茫。
    母亲啊母亲,当年你的母亲将生命献给魔神,你被迫成为另一个人的女儿时,你可曾有过迷茫呢?
    贺楼茵不知道,苏问水也不会回答她。
    她在树下一直从清晨坐到黄昏,三枚白鹤令被她拿在手中把玩。
    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
    以及,那被她送去不老城的——万物得一以生。
    残阳落尽时,她的唇角终于轻轻弯起,“小小白,给我也堆一个雪人,堆得不想的话,你明天就没有松子吃了。”
    松鼠一脸苦相。
    贺楼茵脚步轻盈走回房间。
    母亲,我们很快就要见面了。
    毕竟说谎话,谁不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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