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楼茵跟着贺楼宇来到她母亲曾经的书房中。屋内陈设几乎没有变化,她看着不染尘埃案桌和透亮的书架犀角灯心想,贺楼宇应当经常进行打扫。
    “信呢?”她问。
    贺楼宇指了下桌案上的木匣,“那里面应当是你母亲留给你的东西。”
    贺楼茵打开木匣,里面是一摞装订成手札的信件,有部分写着日期,有部分又像是随笔,她粗略扫了眼抬头,发现日期并不连续,疑惑看向贺楼宇,贺楼宇道:“全在这里了。”
    她点点头,不再问了。
    贺楼宇道:“你先看吧,我在屋外等你。”
    贺楼茵敷衍两声,在他走后“啪”一下用力关紧门。
    她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拿起那本手札沉默看着。
    这本手札与其说是信,倒不如说是苏问水的日记。
    ……
    照夜四百七十二年,六月初七:
    不老城还是那个样子,死气沉沉,没有活人味。
    母亲也是。
    她今天又去拜魔神了。
    我没去。
    回来后她又开始神神叨叨。
    好烦,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照夜四百七十二年,九月二十:
    母亲今天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我问了她有关父亲的事吧?
    不懂,我只是想要个名字而已。
    淼淼、淼淼。听起来跟猫叫一样。
    对了,母亲今天也去拜魔神了。
    照夜四百七十三年,一月二十八:
    天不老,人不老,魔神也不老。
    可是母亲老了啊。
    她说能将生命奉献给魔神是她的荣幸。
    我觉得她疯了。
    照夜四百七十三年,三月十六:
    母亲死了。
    她如愿将她的生命奉献给了魔神。
    我应该感到难过的,可我却一滴眼泪都没流。
    真奇怪。
    照夜四百七十五年,六月二十四:
    这是我独自生活的第二年。
    偶尔无聊时我也会去拜一下魔神,听听祂的话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我的母亲甘愿献出生命。
    还挺有意思的。
    如果祂不打算杀死我的话。
    照夜四百七十五年,六月二十七:
    我被魔神重伤的第三天,一个奇怪的男人出现在我家门口。
    他说他是我父亲。
    神经病。
    不过他说会给我一个名字。
    所以我还是跟他走了。
    照夜四百七十六年,正月初一:
    新年。
    不老城外的人们是这样命名这一天的。
    我觉得这一天也没什么特殊的,只不过鞭炮声响了些,家里人多了些。
    以及,我今天有了自己的名字。
    问水,苏问水。
    我叫苏问水。
    照夜四百八十七年,三月十五:
    折花会。
    所谓道门的盛会,就是一群人一起抢一朵梅花?
    好无聊。
    拿到了。
    也太简单了吧。
    没意思,送人了。
    照夜……
    照夜五百六十二年,四月二十:
    今天我成婚了。
    那人是我喜欢的类型。
    生得好看,人体贴也温柔。
    掀盖头时我的心跳得好快。
    书上说这种感觉叫做喜欢。
    真奇怪。
    我居然也会产生这样的情感吗?
    照夜五百五十年,九月十三:
    我腹中有了一个生命。
    会是男孩还是女孩呢?
    希望孩子像我些(划掉)
    希望孩子像贺楼宇些。
    像我不好,万一遗传到我母亲就完了。
    照夜五百五十一年,六月初七:
    我的孩子出生了,是个很可爱的小女孩。
    就是身子太弱了。
    照夜五百五十一年,九月十三:
    这个孩子生病了。
    他们说她活不过十二岁。
    我不信。
    我要一定会找到办法让她活下去的。
    照夜五百五十三年,六月十五:
    我觉得这是魔神对我的报复,所有背叛不老城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可我的孩子是无辜的。
    照夜五百一十三年,六月初七:
    这是她的十二岁生辰。
    我没有办法了,我必须一试。
    哪怕我会变得跟我母亲一样。
    照夜五百一十三年,六月初八:
    我的孩子平安活下来了。
    我终于打破了魔神的诅咒。
    照夜……
    ……
    后面的日记失去了日期,字迹也变得凌乱,贺楼茵颤着手继续翻阅着。
    ……
    我的脑子里总是控制不住出现那道声音。
    天不老,人不老,魔神也不老。
    好吵。
    我已经很久没睡过一个完整的觉了。
    ……
    祂在唤我回不老城。
    我不想回去,我有了自己的名字和全新的人生。
    我不是不老城的淼淼,我是苏问水。
    苏问水、苏问水、苏问水!
    ……
    那个声音越来越大了。
    可我却无法告知别人这件事,我只能将它写下来。
    白鹤令,天书,药方……不老药。
    ……
    太烦了。
    我决定(涂黑)魔神,
    听说魔神能窃取人心中最深处的所思所想。
    那么伟大的魔神啊,我来追随您的脚步了。
    您听见信徒虔诚的祷告了吗?
    ……
    信件已翻至最后一页。
    贺楼茵的眼泪一颗一颗往下落,墨色的字迹晕成一片。
    为什么?
    为什么母亲会一夜之间改变决定,回归不老城?甚至带走了压制五方山地气的镇山海。
    那只腐朽恶臭的魔神究竟有何魔力?
    以及——
    “白鹤令、天书、药方、不老药”这这东西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
    母亲为什么不写明白?
    是因为她……无法写下来吗?
    那只魔神竟能隔着万里之遥控制人的思想吗?
    贺楼宇沉默站在门外,听着屋内低低的啜泣声,却始终没能推开这扇门。他望着遥望着北方的天空,心想着:淼淼,你说我这么做,到底对不对呢?
    这个孩子如此年轻,她能否承受得住这残酷的一切呢?
    贺楼宇从怀中拿出一封泛黄的信纸,怔怔凝望了片刻,闭了闭眼狠心放出道火烧毁。
    贺楼茵推开门时,只来得及见到开头的几个字:这是我成为人的第一天……
    她奇怪眨了眨眼,但眼前连抹灰烬都没有了。
    是看错了吗?
    她抽了抽鼻子,尽可能使声音听起来与平常无异:“我要去找母亲。”
    贺楼宇没有拦她,只是平静说:“我希望这是你在冷静的情况下做出的决定。”
    闻言,贺楼茵转过头冷冷盯着贺楼宇,一字一句道:“我很冷静,我现在就去杀了那只魔神。”
    冷静个屁。
    贺楼宇心中骂了句脏话,抬起手掌往她后颈来了一下,贺楼茵眼前一黑,甚至都没来得及大骂贺楼宇就倒在了他怀中。
    在外面处理完事务刚好回家的贺楼风惊诧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心想阿茵醒来后估计得在家中大闹一场了。
    贺楼宇抱起女儿,沉默着将她送回了房间,替她好被子后轻手轻脚出了门。
    贺楼风隔着门看着陷入沉睡的妹妹,犹豫问:“大伯为何……”
    贺楼宇道:“她说要去杀了魔神。”
    贺楼风:“……”那还是大伯做得对。
    贺楼宇揉了揉太阳穴,声音疲累,“你去把白帝城中那个闻二请来家中,我有事问他。”
    贺楼风怀疑自己听错了。
    贺楼宇重复了一遍。
    真烦,怎么哪里都有这个闻二!
    贺楼风虽心中气愤,但还是照做了。
    只是——
    光知道闻二在城中,也没告诉他到底在哪里啊?
    贺楼风摇摇头又回去了,决定等闻清衍自己送上门。
    反正他总是像块牛皮糖一样粘在阿茵身边,想来也会自己跟过来的吧。
    当然了,最好别来。
    ……
    客栈中。
    闻清衍一直等到天黑都没有等到贺楼茵的回信。
    他望着亮起灯火的贺楼府,怔怔地想,她是不是又将他忘记了?
    桌上的白大人睡了一觉醒来后,见青年又开始望着窗外发呆,便推了推他的胳膊,“你是在想阿茵吗?”
    他轻轻点头。
    白大人:“那你去她家找她不就好了。”
    闻清衍低低道:“倒是贺楼家主不喜欢我。”
    白大人不屑道:“你管他喜不喜欢你?阿茵喜欢你不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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