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由想笑,二十年的时间,真能把人变得面目全非。
    唐诗筠的脚步很板正,就像她这个人一样。她的鞋跟落在大理石地面上,带着愉悦的韵律感。
    “嗯?”旋律骤然停顿,“是你?”
    倪青笑着:“唐警官,好久不见。”
    ————
    咚咚咚……
    敲门,无人应。
    吱呀——
    洛川推开了没上锁的大门。
    下午时分,屋里已开了灯。穿堂风从身前向身后铺开,洛川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
    她谨慎向前两步,见玻璃推门后,厨房灶台上正煮着一锅东西,不断外溢的液体扑到炉子口,往上窜出一道道白烟。
    洛川没有多想,赶忙跑过去将火关掉。身后传来砰的一声,是大门被风刮上了。
    厨房里烟雾弥漫,呛得人嗓子疼。洛川连连咳嗽,抬手打开油烟机。
    油烟机不知历经多少个年头,按钮已被厚重的油垢糊住,开关缓慢地弹出,机身像拖拉机一样抖动起来,发出哐啷哐啷的响动。
    就在这巨大的声音里,一个瘦削的影子悄无声息地向洛川走近。
    洛川背对着厨房门,准备拉开窗子让气味散出去,忽地发觉,自己的影子往外扩了一片。
    那人的影子狭长,身侧有一块翘起的阴影,似是手里攥着什么东西。
    洛川开窗的手顿住了,屏住呼吸,在噪声中分辨出一点异响——光脚走路时,皮肤与地板的黏着声。
    她缓缓按下窗户把手,将其向外推开。
    内外气压差将白烟压出室内,风吹乱了洛川的头发,也将她唇上的血色一点点偷走。
    洛川的手冷得快要凝结。全身的血液都在此刻停止流动,所有的注意力凝聚在一点,心中默数:
    三、二、一——
    她抄起手边擀面杖,倏忽转身,向外挥出。
    一阵沉闷的撞击声,她打中了来者的手臂。
    洛芝兰的脸上现出痛苦神情,她闷哼一声,手中瓶子轰然坠地,玻璃碎片四处飞溅,里面的液体滴落到脚边,刺啦刺啦冒出白泡。
    洛川立即反应过来,迅速捂住口鼻退出厨房。倪青教授的格斗技巧发挥了作用,她闪身躲过又一次扑上来的洛芝兰,挥棍挡开她蓄着长指甲的手,被求生的本能驱使着,往大门口跑去。
    然而,越是奔跑,血液越是流转,身体越是沉重。头脑越发昏沉,眼前光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了下去,不过几步功夫,已是完全的黑暗。
    她摸到了冰凉的门把手,但大门的重量已成了千斤,她没有力气打开,只能被引力吸着,向下滑落。
    喉咙堵塞,呼吸变得微弱,感观不断丧失,洛川几乎感受不到身后门板的凉意,只能在胸膛逐渐贫弱的起伏中,发出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倪……青……”
    ————
    咣当——
    倪青莫名打了个冷战,手中小勺掉落,白色的袖口溅上几滴棕色污渍。
    唐诗筠坐得很直,用神情传达疑问和关切。
    倪青擦干手背,淡然道:“刚刚吹了阵冷风。”
    唐诗筠抿唇,捏紧了杯子:“我没有想到,会是你。”
    “你是怎么知道……”
    倪青竖起手指置于唇上,目光暗含深意:“我有我的途径,唐警官就别多问了。”
    “你既然肯来赴这个约,就说明——你已经做好决定了。”
    这次,唐诗筠没有犹豫:“是,我想把那些人绳之以法。”
    “你发来的东西我都看过,如果办好了,这会是一件相当轰动的大案。”
    “但是,那里面涉及的……重要人物太多,办案一定会受到很多阻力。”唐诗筠转向窗外,语气中带着不甘,“能查到什么程度,我不敢保证。”
    “我明白。”倪青并不意外,“毕竟唐警官的母亲,曾经的c市刑侦队长,也是因为这件事退休的。”
    “把一生都奉献给公安事业的人,最后却屈服于强权,唐队长应该很不甘心吧。”
    “你连这个都知道?”唐诗筠诧异,登时对眼前人又多了一分敬意。
    倪青浅笑摊手:“我说过,我有我的途径。”
    她单手撑着下巴,一张笑颜中存着些狐狸般的狡猾心思:“唐警官,说不定咱们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交集呢。”
    “像您这样正直优秀的人才,可得保重啊。”
    ————
    啪!
    洛川没有丧失意识。她清醒地感知到巴掌落在脸上的热辣感。粗糙的绳子箍着身体,一圈圈绑在床头,表皮的触感衰微,但深层的痛意仍传到了脑中。
    呼吸有些困难,耳鸣不曾停歇,仿佛无数只飞虫在耳边鸣叫,洛川无法甩脱,只能将头倒向另一边,转动眼珠。
    然后,撞上了洛芝兰满含恨意的视线。
    啪!
    “小崽子,还敢瞪我?”她反手又打了一巴掌,表情早不似前几日唯唯诺诺,而是完全的放肆与完全的疯狂。
    “不是傲吗?不是要管我吗?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还狂的起来吗?”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洛川的耳侧流到脖子上,应该是被洛芝兰的指甲划出了血。
    如此情形,洛川竟轻笑起来。
    “你笑什么?”洛芝兰一把捏住洛川的下巴,力气大到要把她的骨头攥碎。
    洛川被迫抬头,一双眼眸沉沉地凝视狰狞的母亲,仍然在笑。
    “你到底在笑什么!”洛芝兰像甩开一块烧红的炭一样甩开洛川,暴躁地跺脚,指尖戳到洛川的脸上。
    洛川偏过头,努力呼吸几口。新鲜空气充入胸腔,迷药的作用变得微弱,但她仍晕得厉害,说话也变得断续:“我笑的是……我没看错你。”
    “你果然无药可救。”
    太阳完全落山,屋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遥远的路灯照进洛川的眼里。她抬起头,从脸上流下的血已染红了衣领,看着吓人。
    “闭嘴!”洛芝兰被她话中的讥讽激怒,一下扑上来,又给了洛川一巴掌,“你给我搞清楚,现在你是我的阶下囚,不论我做什么,你都没法反抗。”
    血腥气冲上了口腔,洛川咽下一口带血丝的唾沫,移动目光,看见洛芝兰的身后,摆在桌上的一瓶药剂。
    那一刻,时间凝固。
    仿佛身处于一场情绪的风暴之中,像恐惧,像逃避,像期待,像飘然,一切该有不该有的情感被聚集在同一个时间节点上,向外,变成了浑身的颤抖。
    她望着那东西,心脏狂跳,像一切猜测得到验证,像一切计划顺利进行,笑容更盛:
    “你想——毁了我吗?”
    ————
    走出咖啡厅,天还没暗完。
    唐诗筠发动自己的车,却接到了一个电话。
    “先别走,”听筒里传来倪青的声音,“我们被人盯上了。”
    作者有话说:
    重申:文中角色行为不代表作者本人三观
    第60章
    “看你的后视镜。”听筒里灌进了一点杯具碰撞的杂音,衬得倪青的声音更加冷静克制。
    “四点钟方向,路边扶着电线杆的男人,腰上挂着一根甩棍。”
    “八点钟方向,服装店橱窗外的一男一女,女人的皮包里有反光的东西,应该是刀具。”
    “还有十一点钟方向,那几个蹲在路边的抽烟的年轻人,他们脖子上的纹身很统一,不是普通混混。”
    唐诗筠顺着她说的位置看去,发现那些人都不约而同地几次向自己这边投来目光。
    她握方向盘的手一紧,不由地压低声音:“他们为什么要追我们?”
    “不知道。”电话那头传来门铃声,倪青已退回咖啡馆里,冷眼观察那些人的举动,“你先开出车位,动作慢一点,然后往咖啡馆的方向开。”
    唐诗筠在听她的话和打电话给局里之间犹豫片刻,咬了下牙,挂上倒档开始挪车。
    她谨慎地把转向打得很小,一进一退好几轮,车外侧的轮子仍压在车位线上,而车外那几波人则在此期间已挪动了几回,隐约形成了包抄的态势。
    冷汗涂到方向盘上,唐诗筠的手开始打滑,要更大力地捏住,把手指捏得发白,方能不在打方向时脱手。
    她今年刚刚毕业,出外勤的次数屈指可数,虽然从小在母亲那儿耳熏目染知道了许多故事,但亲身经历还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有第四拨人。”倪青的语气依旧镇定,说出来的话却使唐诗筠瞳孔抖动,“你的前面有辆省城牌照的黑色越野车,刚刚有两个人上去了。”
    “现在加快速度。”她对唐诗筠道,“尽快出来,否则那辆车会追上。”
    那几个抽烟的混混和挡风玻璃的距离已不足五米,唐诗筠心一横,大幅转动方向,猛踩油门,左侧前轮一下冲上人行道,又迅速切成倒档,往反方向倒了下去。
    汽车擦着前面车辆的尾灯和后面车辆的前灯完成了方向调转,唐诗筠吐出一口气,手动打开车门锁,在衣服上蹭掉手汗,踩下油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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