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那就索性乱起来(2合1)
    北镇抚司衙门的值房里,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深秋的寒意,唐巍绘声绘色地给陆炳和许从龙讲述了黎明时分,法坛之上猫头鹰如何“天降正义”、道士们如何鸡飞狗跳的精彩场面。
    “哎哟,不行了。笑得我肚子疼—”许从龙听得拍案大笑,几乎直不起腰。
    陆炳脸上也难得地露出了明显的笑意,指著唐巍道,“你小子,怎么想出来的这等损招?”他话锋一转,语气带著讚许,“不过嘛,某认为,干得漂亮!”
    笑过之后,陆炳神色恢復严肃,起身道,“事情还没完。你再好好想想,陶仲文那老道提议在太子居所旁建造『雷坛”镇邪的事,怎么给它搅黄了。还有,他们想在院里填掉那口井,这事也多上心想想对策。”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本使现在要进宫一趟。”
    西苑,玉熙宫外值房附近。
    陆炳看似隨意地步,实则精准地计算著时间。果然,没过多久,就看到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从玉熙宫侧门走了出来,站在廊下轻轻舒了口气。
    “黄公公,今日怎么得空出来了?”陆炳笑著迎上前,故作偶遇。
    黄锦闻声转头,见是陆炳,也笑了笑,尖细的嗓音带著一丝疲惫。
    “原来是陆指挥使。主子万岁爷刚歇下,咱家这才得空出来透口气。”他打量著陆炳,眼神里带著瞭然,“倒是指挥使清閒得很,还有空在这儿等著咱家?”
    “凑巧,凑巧而已。”陆炳打了个哈哈,顺势邀请道,“我屋里刚沏了壶上好的武夷岩茶,黄公公可否赏脸喝一杯?也正好解解乏。”
    黄锦犹豫了片刻,隨即笑道,“行吧,閒著也是閒著。”便隨著陆炳走进了旁边供锦衣卫值守休息的值房。
    “这茶怎么样?今年刚贡上来的。”陆炳亲自给黄锦斟上。
    黄锦细细品了一口,赞道,“茶自然是好茶。就是不知道陆指挥使是不是单纯只请咱家喝茶?”
    “哈哈,黄公公英明。”陆炳也不再绕弯子,“咱们都是当年从兴献王府就跟著陛下的老人了,我就直说了。”
    “我就知道你找咱家准没憋什么好屁。”黄锦笑骂一句,放下茶盏,“有什么话,趁著这一杯茶的功夫赶紧问,一会儿咱家就得回去伺候了。”
    “今日凌晨,我听说给太子殿下做的那场法事,中途被迫停了?”陆炳压低声音问道。
    黄锦眼皮一抬,“哟,消息很灵通啊陆指挥使?这事儿宫里还没往外传呢,你就知道了?”
    他略一思索,点点头,“也对,昨夜有你们锦衣卫的人在附近巡逻,听到动静也不奇怪。”
    “陛下知道了吗?”陆炳身体微微前倾,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他想知道嘉靖皇帝对此事的反应。
    “知道了。”黄锦点点头,语气平淡,“陛下倒没怎么说太子殿下,反而是申伤了陶神仙,说他找来的道士心不诚、法不灵,才惹来梟鸟秽坛,让他赶紧换一批真正得力的道士来。”
    “陛下竟未动怒?”陆炳有些意外。
    “陛下还好,没为这事儿大动肝火。因为陛下眼下正烦心另一件事呢。”
    黄锦凑近陆炳,窃窃私语道,“祭祀太庙的日子就快到了。”
    他顿了顿,拋出一个重磅消息。
    “今日严阁老在御前提议让景王殿下代替陛下,去祭祀太庙。”
    “什么?”陆炳闻言,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太子尚在,岂有越过太子,让亲王代祭太庙之理?这於礼不合!”
    “太子是还健在。”黄锦无奈地嘆了口气,提醒道,“可碍於那『白虹贯日』的天象之说,太子殿下如今还在禁足啊。太子不能代陛下行礼,眼见祭祀太庙的大日子一天天近了,总得有人出来主祭吧?不然朝廷体统何在?”
    “那为何是景王?裕王殿下比景王年长,按长幼之序也——”陆炳话说到一半,自己停住了。
    他瞬间明白了,这无非是严嵩揣摩上意、逢迎圣心的结果。陛下虽因“二龙不相见”疏远太子,但在剩下的儿子里,最受宠的无疑是景王,其生母卢靖妃也更得圣心,家族在朝中势力也更强。
    “那陛下是怎么说的?”陆炳追问道,“陛下同意了?我觉得不太可能吧?”
    “陛下没有立刻给严阁老准话。”黄锦摇摇头,“只说了句景王年幼些,此事关乎礼法祖制,朕还需仔细斟酌一番再做决定。”
    陆炳沉默了片刻,知道再问也问不出更多了。一杯茶饮尽,黄锦便起身告辞,匆匆返回玉熙宫当值去了。
    北镇抚司衙门。
    唐巍本打算自己去肉铺买些兔肉用来“搞劳”猫头鹰,恰巧听到有个小旗官说要去那边巡街执勤,立刻塞给对方一点散碎银子,托他顺手买几斤新鲜兔肉带回来,倒也省了自己跑腿的功夫。
    他自己则揣好腰牌,准备去陶仲文提议建造“雷坛”的地方实地勘察一番。指挥使交代的任务,他自然要尽力办好。
    他首先想到的是利用蛇类来製造麻烦。建造法坛最忌讳的就是蛇虫鼠蚁,若在夏日,他只需在雷坛地基周围撒上些吸引蛇类的药粉,让它们在此產卵安家,自然能让工程鸡犬不寧。
    但眼下已快入冬,蛇类即將冬眠,这法子大概率行不通了。
    正当唐巍感慨时机不对时,远远看见几个挑夫味地挑著几大筐东西往雷坛选址的方向走去。
    当挑夫经过他身边时,一股熟悉而刺鼻的气味飘来。
    “这是雄黄?还有硫磺粉的味道?”唐巍皱著鼻子仔细嗅了嗅,心下明了,“都快要入冬了,还这般大张旗鼓地防蛇?这群牛鼻子老道的防范意识倒是挺强!”
    没看出什么可以下手的点,唐巍只好先离开,先沟通好这些猫头鹰,让他们隔几天就去骚扰一下在太子住处做法的道士们。
    一连几日,猫头鹰掐著点落在太子居住的院墙上开始打断道士们施法。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桩奇闻很快也传到了朝中清流官员的耳中。
    徐阶府邸,书房。
    徐阶与他的得意门生、翰林院的张居正相对而坐。
    “此次確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徐阶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太子被禁足,东宫法事又屡屡被梟鸟所扰,看来他们试图借『白虹贯日』之象困死太子的谋划,连上天都看不过眼了。”
    “学生也听说了。”张居正放下手中的茶盏,神色凝重地看向徐阶,试探著问道,“听闻严阁老已经上书陛下,奏请由景王殿下代陛下主持此次太庙祭祀?恩师可知此事真假?”
    “此事是真的。”徐阶肯定地点点头,“不过,陛下尚未给出明確答覆。”
    “那恩师以为,陛下最终会允准景王代祭吗?”张居正追问。
    “难说。”徐阶沉吟片刻,摇了摇头,“老夫觉得,严阁老此次提议让景王代祭,本身就是一种试探。”
    “太子受困於『二龙不相见”的预言,他们或许认为太子註定与大位无缘。”徐阶隨后的话,让正准备端茶喝的张居正瞬间头皮发麻,动作僵在半空。
    “而且,据老夫所知,太子殿下当年出阁读书时,身体理应已是病入膏育。按常理,恐怕撑不过半年便会天亡。可天意难测,偏偏让他好好活到了今日。”
    张居正闻言,心中剧震,脱口而出,“恩师,您怎知当时太子已病入膏盲?”话一出口,他立刻意识到失言。
    徐阶看了他一眼,並未直接回答,只是淡淡道,“太医院的太医,给咱们这些六部官员、乃至外面的寻常百姓看病,或许可称得上妙手回春、圣手国医。可一旦涉及宫闈之內,有时反倒不如江湖郎中来得好用。”
    张居正是何等聪明之人,瞬间便悟透了这话中深意,低声道,“恩师的意思是宫中贵人体质尊贵,牵涉重大,太医们用药便畏首畏尾,不敢用猛药、下重手,生怕出了差池担待不起,故而只能温药缓调,以至於.—”
    “心里明白就好,不必宣之於口。”徐阶抬手打断了他,眼中闪过一丝讚许,隨即又將话题拉回。
    “为何说严嵩是在试探?因为无论陛下最终让哪位皇子代祭太庙,都会让六部九卿的官员们私下揣测,认为代行祭祀之人,最有可能成为未来的储君。”
    “太子虽然健在,可谁又能保证,在陶仲文这般日夜不停的『祈福”、“镇压”之下,太子还能支撑多久?”徐阶的声音带著说不出的无奈。
    “陛下的子嗣中,眼下最得圣心的便是景王,后宫嬪妃之中,也属景王的生母最为得宠。严嵩此举,既是在试探陛下的心意,也是在逼迫百官们儘早选边站队。”
    “一旦陛下真让景王代祭太庙,必定会有大批官员闻风而动,选择投向景王。”
    张居正身体前倾,语气急切了几分,“恩师,我们是否应该站出来,支持裕王殿下?按照长幼有序之礼,即便太子禁足无法代祭,也理应由年长的裕王殿下承担,怎么也轮不到景王殿下!”
    “老夫正是此意。”徐阶頜首,“既然陛下按下不表,说明陛下心中正在权衡摇摆。如今太子禁足,但祭祀太庙乃国之大事,绝不能延误。陛下必然也在纠结,到底是顺水推舟,满足严嵩和景王一派的心愿,还是更属意於裕王。”
    他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已是夜幕低垂,“虽说此事迫在眉睫,但也不急在这一时。明日,我会让御史台的人先上书探探风向,看看陛下究竟是什么態度。”
    他端起茶盏,示意送客,“时辰不早了,我就不留你用晚饭了。”
    “学生明白。恩师,学生告辞!”张居正起身,恭敬行礼后退出了书房。
    夜色深沉,西苑玉熙宫。
    漂冽的寒风中,黄锦小心翼翼地捧著一碗刚炼好的金丹,迈著细碎的步子走进暖阁。
    “主子万岁爷,到了服用金丹的时辰了。”
    “先放那儿吧。”嘉靖皇帝一反常態地没有立刻接过丹药,而是指了指旁边的书案,对黄锦道,“去,给朕研墨,准备纸笔。”
    黄锦心中异,不敢多问,连忙放下金丹,手脚麻利地铺好宣纸,压上青玉镇尺,开始研墨。
    嘉靖皇帝起身,走到书案前,提起一支紫毫笔,略一沉吟,在纸上缓缓写下第一段话:
    “《道德经》有言:我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日慈,二日俭,三日不敢为天下先。”
    写完,他稍作停顿,又写下了第二段:
    “《道德经》有言:天下难事,必作於易;天下大事,必作於细。”
    “再来一句吧!”嘉靖皇帝像是自言自语,提笔写下了最后一句:
    “《史记》有言: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写罢,他搁下笔,对垂手侍立的黄锦道,“你现在,替朕將这张纸送到太子那里去。记住,绝不可让外人知晓。”
    他顿了顿,补充道,“去见太子的理由,你自己想。要太子在这张纸的空白处,给朕写好答覆,你再带回来。”
    “是,奴婢明白了,这就去办。”黄锦小心翼翼地將那张墨跡未乾的纸吹乾,仔细折好揣进怀里,快步退出了玉熙宫。
    暖阁內只剩嘉靖皇帝一人。他坐回榻上,目光深邃地望著黄锦离去的方向,低声自语,“有人想趁乱火中取栗,有人想浑水摸鱼。看来朕也得下场陪你们玩一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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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多时,黄锦提著一盏灯笼,即响了太子住所的院门。
    “谁啊?大晚上的,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时辰?”里面传来太监不耐烦的声音,门开了一条缝,见是黄锦,立刻换上了一副諂媚的嘴脸,“哟!是黄公公!您老人家怎么大驾光临了?这黑灯瞎火的,您还亲自来,你说说”
    “太子殿下睡下了吗?”黄锦打断他,直接问道。
    “殿下刚准备安歇呢。黄公公有何吩咐?”
    “主子万岁爷派咱家来,给太子殿下送一碗特製的『安神符水”。”
    黄锦亮了亮手中一个盖著黄缎的提盒,语气不容置疑,“这几日不是总有梟鸟作票,惊扰殿下吗?这是陛下特意让陶真人焚香祷告求来的,专克那等不祥之物。”
    “可这—”
    “你以为咱家愿意这黑灯瞎火的时候跑来?”黄锦把眼一瞪,厉声道,“就得这个时辰,阴阳交替之时服用,效果才最佳!要不是陛下的差事紧要,咱家能来折腾你们?”
    “是是是,黄公公您是最体恤咱们下人的活菩萨!要不是陛下的旨意———”
    “行了,少说这些没用的奉承话。”黄锦不耐烦地挥挥手,“咱家亲自进去面见太子殿下,你们都在外面候著,谁也不准进来。离服用符水大约还有三刻钟,时辰到了,咱家自然离开。”
    很快,黄锦在內殿见到了仅著中衣、刚从床上坐起的太子朱载。
    “奴婢黄锦,即见太子殿下。”
    “黄公公免礼。”朱载心中满是疑惑,故作镇定道,“不知黄公公为何深夜前来?可是父皇有何旨意?”
    黄锦恭敬答道,“回殿下,陛下知晓近日梟鸟屡屡惊扰法事,心下掛念殿下,特命陶真人求得秘制符水一道。”
    他指了指提盒,“此水需在特定时辰服用,方能显效,驱除不祥,故此深夜前来,惊扰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他话锋一转,对旁边的太监吩咐道,“对了,你们去取笔墨来。这碗符水服用之法颇为特殊需以墨水相辅,方能万无一失。”
    太监们不敢怠慢,立刻取来了笔墨砚台。
    “黄公公,不要纸吗?”一个小太监好奇地问。
    “不要纸,速去!”黄锦语气坚决。
    待一切备齐,宫人皆被屏退至殿外等候,內殿之中只剩下太子朱载和黄锦两人。
    黄锦这才从怀中取出那张小心折好的纸,双手呈给太子朱载。
    “殿下,这是陛下亲笔所书的三句话。陛下口諭,让殿下仔细看过之后,在此纸空白处,给陛下一个答覆。”
    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具体该如何回復,奴婢也不知,全凭殿下悟性。陛下还在等回信,请殿下速决。”
    太子朱载心中一惊,连忙接过那张纸,就著烛光仔细看去。
    第一句话:“我有三宝三曰不敢为天下先。”朱载凝神思索,“『不敢为天下先”父皇是要我学会隱忍,暂避锋芒?”
    他目光移向第二句:“天下难事,必作於易;天下大事,必作於细。”
    这句话似乎是在强调要主动谋划,从细微处著手,但又並非盲目衝动。
    第三句就非常直白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分明是催促要果断行动,快刀斩乱麻。
    乍看之下,第二句似乎最合情理,第三句最具行动力。但朱载转念一想,父皇篤信道教,而道教最重“三宝”一一天、地、人。父皇写下三句,绝非隨意排列。
    朱载脑中飞速转动,“第三句“当断不断』看似激进,实则落於下乘,可视为『人』之层面;第二句『必作於细”是中策,可谓之『地”;而这第一句『不敢为天下先』,看似保守退缩,实则契合道家『无为而治”、『后发制人』的精髓,乃是上策,堪称『天』之道!”
    结合当前自身被禁足、各方势力蠢蠢欲动的复杂局势,朱载瞬间明白了父皇的深意。
    朱载思了片刻,觉得自己应该也要回父皇一个谜语,一个父皇看得懂的谜语还能跟道教扯上关係的谜语,还须得跟父皇给出的第一句呼应上的一句话。
    思来想去,他觉得最合適的一句话就是《易经》里的一句话。
    《易经》作为三玄之首,可以说是为道教提供了理论框架,不管是推演、还是丹药、符篆都跟《易经》息息相关。
    思索过后,太子朱载在纸上写下了,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乾卦初九!
    黄锦伸头一看,愣住了,小声道,“殿下,这这就是您的回覆?”这四个字未免太过简单草率了吧?
    “是的,就如此回復。父皇看得懂。”朱载的语气十分肯定。
    约莫两盏茶的功夫后,黄锦带著太子的回覆回到了玉熙宫,將那张纸重新呈给了嘉靖皇帝。
    嘉靖皇帝展开纸张,目光直接落在太子写的那四个字上,低声念了出来。
    “乾卦初九”后面那四个交辞他並未念出声,却在心中默诵完毕,“潜龙勿用。”
    潜龙勿用。意思是巨龙潜伏在水中,暂时不宜有所作为。
    《易经》里的这句话就是在说要学会隱忍,嘉靖皇帝很欣慰的点点头。
    然而,下一刻,嘉靖皇帝说出的话却让侍立一旁的黄锦彻底懵了。
    “黄锦。”嘉靖皇帝道,“朕觉得,今日严阁老所奏,甚有道理。传朕口諭,此次祭祀太庙,就由景王代朕前往吧。”
    “啊?是,奴婢遵旨。”黄锦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嘴巴张了张,最终还是把疑问咽回了肚子里,躬身领命。
    他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完全不够用了,这父子俩打的哑谜,一个比一个高深,明明陛下刚才看到太子回復时神情是满意的,为何转眼又做出了看似支持景王的决定?
    ps:万字更新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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