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士之中,几乎没人会刻意去学替衣裙绸缎除皱这类无用的法术。
    云靖变着法试了三回,看着始终蜷成一团的袖子,心头别扭极了,开口就道:“等我们从这水境中出去,我给你做十……二十……五十套新裙子。”
    “那有什么用?”灵秋将袖子抽回去,冷言冷语:“这裙子是大师姐给我做的。”
    若非看在他手中光源的份上,她早该将他狠揍一顿,提剑将他的衣裳劈成碎布条。
    不过没关系,大师姐说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灵秋恨恨地想,等出去以后,她一定不会放过他。
    灵秋的责怪之意明显,云靖的目光黯淡下来。
    他不过比她高出几分,一袭白袍,低着脑袋站在她跟前,活像胥阳山脚下村口王大娘家那只犯了错的小白狗,本就清澈的眼底闪出碎光,仿若夜雨沾湿的琉璃,在明亮的暖意映衬下颤动,直教人见之生怜。
    灵秋对这突如其来的眼泪感到不知所措。
    什么啊?
    她还没出手呢。
    这人方才不还像只孔雀般耀武扬威吗,现在做出这副模样又是给谁看?
    云靖垂着眼,屏息关注着眼前人的反应。
    他生来恣意,惯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过去常闯了祸要受父亲责惩,每每稍掉一两滴眼泪便可引得娘亲长老、师姐师叔齐齐上阵替自己求情,便是一贯严厉的父亲见了他的眼泪也再难说出一句重话。
    都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待稍大些他便再不屑于用眼泪为自己辩护,宁愿生受个百八十鞭也绝不肯落半滴泪。
    然而方才一听灵秋话中情绪,云靖直觉完蛋,想也没想便故技重施,暗中狠拧一把大腿,硬生生逼出一片水色来。
    果然,眼泪是最好用的武器。眼前人凑近他看了片刻,将衣袖放了下去。
    灵秋瞧着他可怜巴巴的样子,心好似被人轻轻揪了一下,几乎下意识地伸出手,板着脸,像揉小狗似的揉了揉他的脑袋。
    罢了,她一个活了五百年的跟个十几岁的计较什么。
    灵秋道:“我也没有怪你的意思。”
    你有。
    云靖用含泪的眼睛深深望着她。
    你明明就有。
    灵秋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避开他的眼神,道:“正事要紧,我们还是赶紧找到千年蛟龙,取了它的妖丹出去吧。”
    说着,她双手结印,在空中画出一方巨大的循踪阵。
    清风乍起,卷动四周峭壁上的碎石沙沙作响。冰蓝色的阵法汇聚,灵力缓缓蔓延至整个水境。
    灵秋耐心等着结果,顺手捞了把挡在眼前的碎发。
    一侧,云靖隔着火光看了她许久,低声道:“你头发乱了。”
    “我知道。”灵秋将恼人的绢花流苏往后一甩。
    云靖急切地想做些什么弥补发皱的衣袖,在她面前找回一局,主动提议道:“我可以替你重新束发。”
    “你会绾发髻?”
    “我看我娘绾过,应该是会的。”
    “我也看我师姐绾过,可我不会。”
    话说出口,两人都愣住。
    可怜的腿肉又被狠揪一把,明亮的眼睛里水雾氤氲重盛,漂亮的眉眼再度低垂。
    眼看这人又要露出那副不知所措的可怜表情,灵秋心下一惊,改口道:“你若是会,也可以试试。”
    云靖立刻绽开笑容。
    真是变脸比翻书还快。
    灵秋松了口气。
    比起低眉垂眼的泪,她还是更喜欢眼前这人张牙舞爪生气的模样,哪怕是被鸡毛毽子砸得眼冒泪光冲她大吼也好。
    反正水境之大,循踪阵总要等上一段时间,散乱的发丝和流苏又甚是恼人。
    灵秋干脆自个拆了发髻,走到云靖跟前坐下,伸手一指:“你把手上的火灭了,在那边点上一簇,开始吧。”
    云靖闻言一笑,从储物的境中变出一只剔透的莲花玉盏,将指尖的灵火装进去递给她。
    灵秋捧着玉盏,烈火分明近在咫尺,手心却只横生温润的暖意。
    玉盏内生辉的灵气透过皮肤,源源不断地浸入身体,让她感到灵台清明,通体舒畅。
    这盏想必是极为珍稀之物。莫说逍遥派五载,就是在魔域百年,她也从未见过这样奇特的仙门灵宝。
    灵秋对着玲珑剔透、纤毫毕现的莲花瓣看了半晌,正瞧得入迷,身后的云靖终于小心翼翼地拾起一缕青丝。
    他的动作太轻,灵秋几乎没有任何感觉,只遵循指示将手上的绸带绢花挨个递过去。
    耳边不时传来身后人堪称微弱的呼吸声,气息颇有几分不稳。
    小小的空间里弥漫着清浅的桂花香,是梳头油的味道。
    云靖手忙脚乱地将左边的碎发捞起来,转眼又落了右边的发丝。
    绸带在手上打了百十来个结,只勉强绾出一个松垮垮的髻,定睛一瞧,比先前散乱的还不如。
    他屏息凝神,拼命回忆着母亲梳妆的步骤,一点一点抽开绸带,准备重试一回。
    云靖的动作轻柔至极,唯恐惊扰了面前的人,却忽然听见她问:“先前,你等了我很久吗?”
    原来她还记得。
    云靖感觉心上漫过一阵酥酥的喜悦,想到自己在淋在雨中傻乎乎站在香满楼门口的模样,抿唇道:“自然没有。”
    “怎么,你要向我道歉吗?”他将绢花摆得端端正正,离远了看,又忍不住几度上手调整,眉眼一弯,“我已经原谅你了,不过,仅此一次。”
    云靖绕到灵秋身前蹲下,与她平视,看着她的发髻,嘴角难以自抑地扬起微笑,郑重道:“我真的原谅你了,可是之后你可再也不能骗我了。”
    “之后?”灵秋伸手摸摸脑袋,“好了吗?”
    “好了。”
    手感似乎不太对,她看向云靖,问道:“你有铜镜吗?”
    “我一个男修,怎可能随身带着铜镜?”云靖看着灵秋,无比坚定道:“好看。”
    看样子大概还行?
    循踪阵有了反应,灵秋站起来对云靖说:“我要去找千年蛟了,我们就在此暂别吧。”
    她举起手上的莲花盏:“这个你先借我一用,等出了水境就还你。”
    有这样盛放火焰的宝器他该一早拿出来才是。
    灵秋说完便想走,身后的云靖蓦地脸色一变,抓住她的胳膊:“我也要去找千年蛟。”
    “你修为不够,去了也只是送死。”灵秋毫不委婉,说完却心有余悸地看了他一眼。
    不会又要哭吧……?
    云靖只皱眉道:“你如何知道我修为不够?”
    “你连我的结界的破得那样费力,难道还很厉害不成?”
    她说的自然是先前在院子里的事。
    试炼途中实力为王,闻言云靖果然松开了手,不过他看着那莲花盏,眼神一闪,又道:“法术离体,长久必散,这点火能撑到你收完妖丹吗?”
    好像是不太行。
    灵秋将莲花盏递到他眼前,礼貌请求:“那你再往里面多装一些火,行吗?”
    “当然可以。”云靖答得干脆,指尖燃出火焰,作势接过莲花盏。
    他的手与流光相触,将玉盏拖进掌心。
    灵秋安心松手,那盏却猝然自他手中坠落,重重磕在地上,哗哗啦啦、清脆利落地碎成了数片。
    火光灭了,整个天地间又只剩眼前人指尖这一簇光明。
    灵秋目瞪口呆地看着云靖,只听他不知所措地发出一声惊呼:“遭了,没接稳!”而后抬起头一脸无辜无奈地看向她,叹道:“看来现在我们只能一起去找千年蛟了。”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仙门一向极其看重自家宝贝。
    且不说千年间为一个山海乾坤图折进去多少魔族。师父逍遥散人的法器正是一把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破扇子,平日极为珍惜。
    有一回灵秋实在好奇,不过偷来随手挥了挥,掉了几根羽毛,便险些将师父吓晕过去。事后,她被罚扫了整整一年的山门。
    云靖打碎的莲花盏看起来可比破扇子重要多了,可他居然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灵秋不明白,想了半天,直到两人并肩站到千年蛟的洞窟外,她才开口问道:“就这么把仙器打碎了,不会有人找你的麻烦吗?”
    “本就是我的东西,谁敢多嘴?”云靖骄傲地扬眉,语气间带着毋庸置疑的理直气壮。
    “你怕人找我们麻烦吗?”他一拍胸脯,“放心,有我在,保证没人敢说你半句。”
    我们?
    灵秋蹙眉道:“是你打碎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云靖闻言一愣,脚下跟着踩上一团软绵绵的东西,他垂首一瞧,竟是一截苍白干瘪的断肢!
    于是什么也顾不得了,他倒吸一口凉气,拉着灵秋作势要跑,不料灵秋丝毫不为所动,反倒提剑拖着他沿地上的痕迹一路追踪,直寻到一边的杂草丛前。
    她用剑拨开乱蓬蓬的枯草,戳了戳少年灰白的面庞,转头对平静道:“只是死人而已。”
    “只是死人!?”云靖狠狠咽了一口唾沫,见灵秋一脸淡定,立刻收起惊恐的表情,强装出一副比她还自若的神态,同样拿剑点了点那少年修士塌陷的身体:“的、的确是死人不错。”
    他强迫自己冷静,上前一步,举起剑,伸手将灵秋护在身后,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对她道:“看来此地十分危险,有我在,你不用害怕。”
    灵秋盯着他,拼命克制不让自己当场嗤笑出声。
    她为魔族征讨叛军,百年来见惯了生死,波澜不惊实属正常,可身边这个人根本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傻子,连听一句重话也要掉眼泪,现在这般虚张声势,没准下一刻就能哇哇大哭出来。
    明明害怕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地做出一副保护她的模样。
    真是不自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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