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金沙玉米
    乙字雅间里,李玮、郭若虚、崔白、郭熙、祁序五人同样为这满桌的珍馐所惊艳。
    不同于身份矜贵的赵宗实一家,李玮和郭若虚乃富贵闲人,崔、郭、祁三人则为布衣。
    五人可随意出入市井食肆,不必在意旁人眼光。
    吴记的雅间一席难求,平日里便常来店堂里用饭。
    店堂里的菜肴,滋味已是极佳,但雅间里的宴席真教五人大开眼界!
    诸般肴馔不仅用料珍贵,且样样新奇独到,滋味妙绝,单此一席,纵是东京七十二楼正店齐聚,亦难企及!
    “银耳莲子羹——”
    孙福奉上最后一道甜羹:“菜齐了,诸君慢用。”
    五人望着碗中的胶质惊叹:“吴掌柜当真大手笔!”
    银耳价比黄金,这一上便是五碗,足见其心意。
    李玮频频饮酒,此时已有些微醺。
    郭若虚瞧出他是借酒浇愁,关切道:“公炤贤弟似有心事?”
    “唉,不过是些琐事,今日欢饮,不提也罢。”
    李玮连连摆手。
    然两杯薄酒下肚,酒意愁绪交织,终是吐露:“诸君不知,数日前,有言官上奏,劾我私邸仆役逾制,交游多豪室子弟、侥幸无赖,言道今上唯福康公主一女,某为驸马,理当为天下范,慎择交游……”
    他饮尽杯中酒,复又斟满,幽幽叹道:“我府上仆役不过四五十人,现已裁汰大半。这倒无妨,只是成亲之后,公主却不会降居敝府,而是李某入居公主府中。仆役多寡,有何分别?”
    “不瞒诸君,某如今行止,恐皆有耳目。今日与诸君宴饮于此,只怕不久便会上达天听。”
    郭若虚宽慰道:“我等既非豪室子弟,亦非侥幸无赖,吴记川饭乃正经食肆,并无暗娼私妓之类,不过是吃顿便饭,谁能说半句不是?”
    话虽如此,连郭若虚自己都觉得这番宽慰实在有些不痛不痒。
    李驸马的心结不在今日之事,而在于“驸马”二字带来的种种桎梏。
    天家婚事,历来便是如此。
    何况福康公主乃官家独女,掌上明珠,自是备受殊宠。
    更有风闻,公主甚恶这桩婚事,曾于禁中大闹……
    一念及此,郭若虚亦感无力,只能举碗岔开话头:“诸君快快趁热品尝这银耳莲子羹,胶糯清甜,真乃妙品!”
    “快哉!”
    甲字雅间里,高滔滔将碗中的银耳莲子羹一饮而尽,一股温润清甜自喉入腹,五脏六腑俱感清爽熨帖,唇齿余香,忍不住喟叹一声。
    她六月间方诞下第四子,此羹以银耳、莲子、百合、红枣、枸杞煨成,最是滋补养人。
    故此羹价虽高,赵宗实仍将之列入今日的宴席中。
    四个小孩儿却对银耳莲子羹兴趣寥寥,只一味地争食金沙玉米。
    此菜金黄油亮,玉米粒粒分明,均匀裹覆着细碎的咸蛋黄,宛如赤金裹玉,表面撒有一层薄薄的洁白晶。
    高滔滔亦舀起一勺品尝。
    外壳酥脆异常,内里软糯微甜。咸蛋黄碎咸香浓郁,裹挟着甜及玉米的清甜在舌尖上绽开,咸甜交织、酥糯相济,令人食之不厌。
    不知不觉便连吃三勺。
    她细嚼慢咽,仔细观察勺中美食,赞叹道:“好个金沙玉米,名实相副,惟妙惟肖!”
    随即话锋一转:“真个奇怪!这‘金沙’自是咸蛋黄无疑,但这‘玉米’粒粒金黄饱满,看起来非稻非粟,却不知是何品种?夫君可曾见过?”
    赵宗实笑道:“你我不知,正显出吴掌柜手段通神,有化米为玉之能,一如这雪鸡淖化鸡为雪。此等庖厨秘技,吴掌柜自不会外传,我等作为食客,也不必深究。但得美味,足矣。”
    “夫君所言甚是。”
    高滔滔微微颔首,吃下勺中玉米,细细品味。
    忽见儿女只顾争抢金沙玉米,碗中的银耳莲子羹却甚少动勺,出言提醒:“先饮银耳莲子羹,待会儿凉了!”
    赵仲针脱口道:“孩儿不爱吃这个,玉米好吃!”
    说着,又舀起一勺金沙玉米送入口中。
    “你这孩子!”高滔滔语带嗔怪,“你可知一盏银耳莲子羹之价,足抵十盘金沙玉米?”
    “当真?”赵仲针眼睛一亮,“那下回来,孩儿不要银耳莲子羹了,换成十份金沙玉米可好?”
    “我也要换!”
    “还有我!”
    三个弟妹纷纷附和。
    高滔滔:“……”
    赵宗实板起脸道:“谁若挑食,下回便留他在家,不带他来!”
    话音未落,兄妹四人已捧起羹碗,大口吞咽。
    一碗银耳莲子羹落肚,喉间立时溢出一声饱嗝。赵仲针抚着鼓胀的肚皮,满脸餍足之色。
    待客人吃得七七八八,吴铭按惯例至雅间寒暄,询问食后感。
    赵宗实自是赞不绝口:“……尤以那雪鸡淖为妙,化鸡为雪,入口即融,清鲜隽永,真乃神乎其技!”
    略一停顿,又道:“日后若得空余雅间,万望为某预留一间。”
    吴铭含笑应承,心里却想:机会应该优先让给那些不曾订到雅间的客人。
    赵仲针冷不丁问:“吴掌柜,今晚可还驾车出摊?能否来我家坊巷?”
    “今晚歇息,不出摊。”
    吴铭打算旬休那天出门摆摊,这几天就不出摊了。当然,旬休那天也不会去赵家。
    “啊!”赵仲针大失所望,“我还想吃蛋烘糕哩!”
    三个弟妹亦随之嚷嚷着要吃蛋烘糕。
    吴铭笑道:“下回光顾,吴某定然当着诸位小郎君、小娘子的面烹制此肴。”
    “那我每种馅料都要尝!”
    眼大肚皮小,贪多嚼不烂,果然小孩儿都一个样……
    吴铭暗自腹诽,嘴里应下:“好,一言为定!”
    兄妹四人已经开始期盼下回光顾了,连走路都带着雀跃。
    目送赵家车驾远去,乙字雅间亦近尾声。吴铭入内致意。
    又是一番盛赞:“吴掌柜今日所备肴馔,极尽丰盛珍奇,样样推陈出新,实乃生平仅见!吴掌柜于庖厨一道的造诣,实不亚于子西兄于丹青一道的境界!”
    崔白连连摆手:“崔某作画,尚未脱前人窠臼。而吴掌柜烹肴,天马行空,不拘成法,世间罕有,崔某万万不及!”
    李玮此刻酒足饭饱,心头郁气稍舒,笑道:“如此,我等更当倾力作画,方不负吴掌柜绝技。李某不才,接下来的冬景图不如便由李某执笔,诸君以为如何?”
    众皆称善。
    ……
    李玮所料不错,他与郭若虚等人宴游之事,确已传入禁中。
    但和他的行止无关,这等小事,官家无暇过问,只因他和赵宗实进了同一家食肆,张茂则这才顺带提了一嘴。
    “哦?哪一家?”赵祯随口问。
    “吴记川饭。”
    赵祯失笑:“又是吴记!看来这家店的菜肴委实不错,连朕的女婿和养子皆屈尊光顾,偏生朕去不得……”
    张茂则本欲奏报不止李驸马和赵团练使,朝臣亦多为吴记常客。闻听最后一句,便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没必要给官家添堵。
    他改口道:“也未必真有那般神乎其神,依奴婢浅见,李驸马也好,赵团练使也罢,多半是慕官家之名而去。”
    “哦?此言何解?”
    “赐酺宴上,官家曾赐赏吴记,后来又欲宣召吴掌柜进宫,此等殊遇,于市井食肆乃无上荣光,自会引得京中士庶争往。彼等所慕,实乃陛下恩泽,真论滋味,未必胜过御膳。”
    赵祯闻言莞尔:“朕的恩泽不能当饭吃,你也不必为御厨说话,我又不是没尝过吴记的卤味。”
    不过,张供奉之言并非全无道理。
    这几日,御厨房似憋着一股劲,竟也开始研制卤味,今日尝过,滋味尚可。
    由此观之,宫中御厨非不能为,实乃优游日久,失却精益求精之志。只一味求稳,不出纰漏,焉能推陈出新?
    赵祯承认这位吴掌柜确有些本事,但他断不相信,宫里二百御厨皆不如彼。
    民间食肆能做出来的菜,尚食局岂有不能之理?
    正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待年节出宫巡幸,他定要亲赴吴记,一探究竟。
    ……
    夜市一如既往地卖麻辣烫和涮羊肉,交给三个厨娘掌勺。
    今晚不出摊,吴铭正往店堂走去,猛地瞥见两界门后弹出新消息。
    【员工孙福获得转正资格,请确认!】
    转眼间,孙福入职也已满月。
    伸手轻点,界面随之跳转。
    【员工:孙福】
    【试用期:一个月(已满)】
    【泄密记录:无】
    【偷盗记录:无】
    【可信赖度:高】
    【请店长综合考虑其试用期内的表现,决定是否将其转正。】
    【是】【否】
    是!
    时隔多日,吴铭再一次坐镇店堂,开启应酬模式。
    不会应酬的厨子不是好掌柜。
    光顾吴记夜市的食客多为熟面孔,少不得要闲聊两句。
    旁人都好说,唯有刘几令吴铭大感意外。
    他记得此君出身清寒,往日隔三差五才来打打牙祭,如今竟然日日皆至,不仅午晚饭都在吴记解决,有时还会来吃个夜宵。
    吴记的饭菜不算便宜,哪怕再节省,一日三顿下来,所费也不会低于百文。
    他哪来这么多钱呢?
    “吴掌柜!”
    “刘举人!”
    吴铭亲自招呼他进店,旁敲侧击道:“听闻太学诸生皆已迁出太学?”
    “正是。”刘几含笑点头,“太学代有新人出,解试放榜,我等旧人自当让贤。幸赖于此,刘某方能赁居贵店左近,旦夕得享珍馐。”
    原来是搬到这附近了,看来这小子果真发了一笔横财!
    “恕吴某冒昧,刘举人迁出太学,日常用度怕是开支不小罢?”
    吴掌柜问得委婉,刘几听得明白,坦然道:“实不相瞒,刘某尚无婚配,此番幸蒙谢家青眼,同其千金缔结秦晋之好,故而在钱财上,稍得宽裕。”
    “谢家?”吴铭立刻捕捉到关键词,“可是通利坊谢家?”
    “哦?吴掌柜也知道谢家?”
    “谢家坐拥内城三家正店,同行中人,吴某怎会不知?”
    吴铭嘴上应对如流,面色却变得古怪起来。
    敢情谢居安为小谢择定的乘龙快婿竟是刘几?!
    仔细一想,也是,刘几夺魁的呼声很高,举人试的名次也不低,即便最后考不上状元,至少也能进士及第。
    说实话,除了自带上帝视角的吴铭,谁能料到刘几竟会在明年正月的省试中落榜?
    择他为婿本是一笔很好的投资,只可惜,谢居安的盘算今科注定要落空。
    世事难料啊,世事难料!
    吴铭心中感慨,没再多问,也没将此事告诉小谢,告诉她也没用,只徒增烦恼。
    刘几虽然常来光顾,和他名义上的未婚妻只一墙之隔,却始终不曾打过照面,甚至不知道她的存在,纵使相见应不识。
    说白了,就没这个缘分。
    吴铭道一声“刘举人稍坐”,接着招呼其他客人。
    ……
    自打吴铭教会三个厨娘打发蛋清的方法,三人便乐此不疲。
    何双双和锦儿回家后疯狂练习,没过两天,技能便点满了,胳膊也粗了一圈(bushi)。
    谢清欢无家可回,上不了“补习班”,见双双姐这两天频频揉捏胳膊,便知道自己落后了。
    她心中焦急,却别无他法,也不敢浪费师父的鸡蛋,只能把每天做菜剩余的蛋清收集起来,得空便打,一天能打个四五回,手艺渐渐娴熟。
    是日,谢清欢立于灶台边,取来师父给她的计时法宝,放在一旁。
    右手执三根筷子,筷尖并拢插入蛋清液深处。
    计时开始!
    手腕猛地发力,急速旋搅。
    清亮的蛋清随着搅动泛起细碎气泡,不多会儿,气泡越发细密,体积也随之膨胀,色泽渐渐发白。
    手臂渐感酸胀,谢清欢节奏不乱,持续搅打,筷子与碗壁的碰撞声不绝于耳。
    泡沫愈发稠厚膨大,堆迭隆起,色泽凝为纯白。
    她骤然停手,将筷子垂直插入蛋泡中央,松开手,筷子屹立不倒。
    “啪”地按下计时器,定睛一瞧,四分半。
    “哈哈哈!”谢清欢放声大笑,“师父,弟子成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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