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院长的声音在寂静的法庭里,不轻,不重,却砸得每个人心臟都跟著一颤。
    所有人的视线,都从审判席,缓缓地,移到了被告席旁边的那个位置。
    李律师。
    他依旧保持著那个瘫坐的姿势,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的软体动物,脸上是一片烧尽之后的死灰色。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输了。
    从公安局那份《立案告知书》被投射到幕布上的那一刻,他就输得一败涂地。
    这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较量。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降维打击。
    他穷尽心力找到的程序瑕疵,在对方早就布好的天罗地网面前,成了一个笑话。
    一个天大的,让他沦为整个龙国法律界笑柄的,笑话。
    “辩护人。”
    赵院长的声音再次响起,公式化,且不容置喙。
    “请就起诉书指控被告人张强犯誹谤罪的事实,进行发言。”
    发言?
    还发什么言?
    事实清楚,证据確凿,动机明確,影响恶劣。
    人证、物证、电子数据、司法解释、公安机关的刑事立案,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
    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
    任何挣扎,都只是徒劳。
    李律师的嘴唇翕动著,喉咙里干得要冒烟,却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他从业二十年,从未有过如此刻这般,绝望。
    法庭之內,是压抑的死寂。
    法庭之外,404律所的直播间,已经彻底变成了狂欢的海洋。
    八千万在线观眾,用他们的弹幕,对那个沉默的被告席,进行著最猛烈的审判。
    “哑巴了?刚才那股子囂张劲儿呢?继续辩啊!”
    “哈哈哈,我愿称之为年度最佳小丑!自己把自己送上了被告席,还帮著对方把证据链补全了!”
    “楼上的,你格局小了,他不是小丑,他是404律所的最佳第六人!mvp!mvp!”
    “审判长別跟他废话了!赶紧判!我建议死刑!立即执行!这种社会渣滓多活一秒钟都是在浪费空气!”
    “支持死刑!这种人造成的社会危害,比一般的杀人犯还大!他是诛心!”
    舆论的洪流,早已匯成了足以淹没一切的滔天巨浪。
    法庭內。
    李律师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
    他看了一眼身旁那个已经彻底失神,嘴里还在喃喃著“不可能……不可能”的张强。
    又看了一眼原告席上,那个从头到尾都像个局外人一样,气定神閒的年轻人。
    林默。
    他知道,自己今天的溃败,都是拜这个年轻人所赐。
    一股混杂著屈辱、不甘和怨毒的复杂情绪,从他心底涌起。
    他不能就这么认输。
    哪怕是输,也要站著输。
    这是他作为一名辩护律师,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尊严。
    他扶著桌子,挣扎著,站了起来。
    整个法庭的目光,再次聚焦於他。
    他清了清乾涩的喉咙,每一个动作都显得无比艰难。
    “审判长。”
    他的声音,嘶哑,无力,却带著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
    “对於公诉机关……不,对於自诉方,提出的我当事人张强,在网络上发布了相关文章的事实,我方……予以承认。”
    他一开口,就做出了让步。
    这一步,让旁听席上不少法律界人士,都微微点头。
    这是最明智的选择。
    在铁证面前,否认事实,只会让法官的印象分降到冰点。
    “对於自诉方出示的,关於那些文章的瀏览量、转发量等数据,我方也暂不提出异议。”
    又是一步退让。
    被告席上,张强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律师。
    承认了?
    就这么承认了?
    那还打什么?
    李律师没有理会他,而是话锋一转,整个人的气场,陡然变得尖锐起来。
    “但是!”
    “我方认为,我当事人的行为,完全构不成《刑法》意义上的誹谤罪!更谈不上什么寻衅滋事!”
    终於,来了。
    最后的反扑。
    “第一!”李律师竖起一根手指,声音陡然拔高,“我当事人的身份,是一名从业超过十年的资深记者!他对社会热点事件进行舆论监督,是他的职业本能,也是法律赋予媒体的权力!”
    “他报导林浅女士的事件,初衷是为了探寻真相,是为了引发社会对『扶不扶』这一公共议题的討论!这本身,具有积极的社会意义!”
    “诚然,他在行文中,可能使用了一些……不够严谨,甚至带有煽动性的词汇,但这属於业务能力和职业道德的范畴,最多算是新闻失实,可以通过民事诉讼进行名誉权赔偿,但绝不应该被归入刑事犯罪的范畴!”
    他开始偷换概念,將恶意的引导,歪曲成“业务能力不足”。
    “第二!”他又竖起一根手指,声音愈发激昂。
    “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自诉方指控我方当事人『造黄谣』,进行人格谋杀,这是极其不负责任的污衊!”
    “请法庭注意,陈麦律师刚刚展示的所有那些不堪入目的,带有侮辱性的言论和图片,来源全部都是网络评论区的截图!发布者,是成千上万的,匿名的网民!”
    “我当事人张强,从未在他的任何一篇文章里,直接编造过那些下流的谣言!一篇都没有!”
    “將网民自发的,失控的网络暴力行为,其全部的罪责,都归咎於我当事人一个人的头上,这是不公平的!是典型的有罪推定!”
    “他是点燃了导火索,但他不是炸药本身!你们不能因为一个人点了一根烟,就判他纵火焚烧了整片森林的罪!”
    这番辩护,逻辑清晰,避重就轻,极其狡猾。
    他將张强的核心罪责,完美地切割,甩锅给了那群法不责眾的“网民”。
    瞬间,旁听席上响起了一阵细微的骚动。
    不少人,甚至露出了思索的神情。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被告席上,张强那双死灰色的眼睛里,也重新燃起了一点微弱的光。
    对啊!
    那些最恶毒的黄谣,不是我说的!
    是那群网民自己说的!凭什么算在我头上?
    就连直播间的弹幕,都出现了片刻的凝滯。
    “……好像有点道理啊,造黄谣的確实是那帮孙子。”
    “这律师有点东西啊,这都能让他给圆回来?”
    “草!別让他翻盘了啊!404!干他啊!”
    一时间,所有人的心,又悬了起来。
    赵院长依旧面无波澜,她將视线投向原告席。
    “原告自诉人,对辩护人的意见,有何回应?”
    陈麦正要起身。
    坐在他身旁的林默,却有了动作。
    他从开庭到现在,第一次,將视线从自己的手指甲上,移开。
    他没有看任何人。
    只是拿起了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然后又迅速暗下。
    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动作。
    陈麦却像是收到了某种指令。
    他站起身,却没有立刻反驳李律师的观点。
    他只是从那堆如山般的证据里,精准地抽出了最上面的一张。
    那是一张网络截图的列印件。
    上面,是一条被打上“深度知情人”標籤的帐號,发布的帖子。
    內容,正是那条最恶毒,也流传最广的,关於林浅“援助交际,一次八百”的黄谣。
    陈麦拿著那张纸,走出了原告席。
    他没有走向审判席,也没有走向辩护席。
    他一步一步,走到了法庭的正中央。
    站在了国徽之下。
    他环视全场,最后,將目光定格在李律师的脸上。
    “辩护律师,你刚刚的辩护,很精彩。”
    他开口了,第一句话,竟是讚扬。
    李律师一愣。
    “你成功地,將你的当事人,从一个主观恶意的犯罪者,描绘成了一个业务能力不足,被网民裹挟的可怜人。”
    “但是。”
    又是这个“但是”。
    陈麦举起了手里的那张纸,將它面向被告席,面向张强。
    “我想请问,这个第一个发布『援助交际』谣言的,所谓的『深度知情人』帐號……”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
    “它的註册ip位址,和被告张强发布第一篇爆款文章时,所使用的ip位址,经过技术比对,不能说毫无关係,只能说……一模一样。”
    “这个,你怎么解释?”
    轰!
    李律师的脑子里,最后一根名为“侥倖”的弦,应声绷断。
    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一样,僵在原地。
    而被告席上,张强那刚刚亮起一丝光芒的眼睛,瞬间被无尽的黑暗,彻底吞噬。
    他猛地从座位上弹起,状若疯虎。
    “不!不是我!我没有!这是偽造的!这是陷害!”
    陈麦看著他最后的疯狂,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他收回那张纸,转过身,面向审判席。
    “审判长,我反对辩护人的所有辩护意见。”
    “我的回应,已经结束了。”
    说完,他转身,走回了原告席,坐下。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不带一丝多余的动作,一句多余的废话。
    只留下一个,被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疯狂咆哮的小丑。
    和一个,被现实的残酷,衝击得摇摇欲坠,隨时可能昏厥过去的辩护律师。
    以及,一个被这惊天反转,震得鸦雀无声的法庭。
    咚!
    法槌重重落下。
    “肃静!”
    审判长冰冷的声音,压下了张强所有的嘶吼。
    看著被告席上那两个已经彻底失去灵魂的人,正准备做出裁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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