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尚书府。
    姜老夫人正躺在床榻上,哭天抹泪地哀嚎著。
    姜尚书就站在一丈开外的地方,漠不关心地看著这一幕。
    摊上这么一位夹缠不清的母亲,姜尚书很多时候都很无奈。
    一开始他也试图和母亲讲过道理,好言相劝,但母亲就像是听不懂人话一样,总有层出不穷的蠢注意。
    所以后来乾脆撕破脸,这么多年,他除了好吃好喝地供养母亲,便只剩漠然。
    母亲无数次的骂他不孝,用过无数的手段,想与他重修旧好,但都没有丝毫用处。
    譬如现在,母亲非要逼著他,让他去宣王府,让宣王纳楚兰君为侧妃。
    昨日在荣国公府,若不是为了姜潯,他不会主动出面。
    既然楚兰君这姑娘有心攀高枝,便帮她一把,如此以来,姜潯才好正经和萧国公府那个姑娘议亲。
    只可惜,宣王並非任人揉捏的麵团,哪怕被当眾撞破丑事,他也以楚兰君家室低微为由,只肯给个贱妾的名份。
    楚兰君倒是没意见,似乎能进宣王府,她就已经很满足了,但是母亲还是不满意。
    在姜老夫人看来,她们楚家的女人,怎么能混得一代不如一代呢?
    当年楚家还未没落,她是名门正娶嫁给姜老爷的,可她的侄女楚软芸虽然也是正妻,却只是个填房,再到了她侄女的侄女这一代,居然只混到做贱妾的份上?!
    这让她的老脸往哪搁啊!
    她整整哭嚎了小半个时辰了,实在没有眼泪可以流了但她的儿子就只是站在那看著,一点都没有心软的意思。
    她知道,他还在因为当年的事情记恨她。
    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那时候姜老爷清高,徒有太傅的虚名,却在朝中没有什么实权,而她膝下又只有姜川这一个儿子。
    她一心想给姜川挑一门有助力的好亲事。
    那时候她已经看好了荣国公府的姑娘,家世好,生的也貌美,还愿意带著丰厚的嫁妆下嫁给姜川,这可是打著灯笼也寻不来的好亲事。
    这一根筋的傻儿子,偏偏就看上了魏嵐那个害人精!
    魏嵐那姑娘倒是生得好看,可是她太过张扬。
    今日在诗会上大出风头,明日又在马球会上夺得魁首,还拋头露面的做生意,当街吆喝叫卖,一点也不知道顾惜脸面,哪家的当家主母是她这样的?
    还有她的家世也跟荣国公府没法比,只是皇商而已。
    再加上爹死得早,也没有兄弟,只有个妹妹,母女三人守著一堆银子,於朝堂上可是没有一丁点的助力。
    唯一拿得出手的,也不过是荣安长公主的伴读。
    但荣安长公主也不过是一介女流之辈,能有什么大造化?
    姜老夫人那时便想著,她是眼睁睁地看著楚家如何没落的,难道还能再看著姜家没落吗?
    所以她百般阻拦,甚至衝到魏家去破口大骂魏嵐不要脸,可魏嵐每次都是平心静气地叫下人上点心上茶水,然后毫不理会她。
    让她好像一拳打在上一样。
    再后来,她知道魏嵐要和亲羌越,立刻高兴坏了,哎哟,这个害人精可算是走了。
    但她万万没想到,姜川会纵马追上和亲的队伍,带著魏嵐私奔。
    最后,还是荣安长公主出面,在朝堂上舌战群儒。
    说是她让姜川去追魏嵐回来的,又说了一大堆魏嵐於大雍有大用处之类的好听话,勉强平息了朝堂眾怒。
    最后荣安长公主自请和亲,和那魏家的小女儿一起,去羌越替魏嵐收拾烂摊子。
    姜老夫人见实在拦不住,只能任由江川和魏嵐成了婚。
    但她並没有因此就放弃攀高枝的念头,既然儿媳妇指望不上了,那就指望孙女吧!
    反正姜老爷曾和萧家老爷定下孙辈的亲事,虽说说年轻时的意气话,但只要她当了真,那萧家还能不认?
    於是她便打定主意,要让魏嵐生出个女儿来,攀上萧家的这门亲事!
    那几年她用尽了法子,总算让魏嵐生下了个女儿......可谁知道,魏嵐会因此就没了性命。
    儿子一怒之下就將丫头扔到乡下去,也跟她这个当娘的,彻底离了心。
    “母亲哭够了吗?”姜尚书面无表情道:“若哭够了,儿子便走了。”
    说罢,毫无留恋转身就往外走。
    “......你!你!”姜老夫人气得抓起床上的瓷枕就扔了过去,瓷片碎了一地,人也踉蹌著摔到床下。
    但姜川毫不在意。
    他背著手一路往书房走,沿路瞧见管家,才停下脚步问了句:“二公子可回来了?”
    管家忙道:“回老爷的话,已经回来了,二公子特意吩咐了不许任何人打扰,瞧著困得不行。”
    姜川唔了一声,继续往书房走。
    推开门,才发现屋里有人。
    萧景弋正在瞧著满屋的画像。
    每一副的魏嵐都有著不一样的神情,他神色淡淡地一一看过去。
    姜川脚步一顿,对於萧景弋出现在这里,並不十分意外,他只转身关上房门,淡淡道:“萧將军不请自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姜大人不知道吗?”萧景弋笑了一声,抬手將其中的一幅已经有些卷了边,一看就抚摸过无数次的画像从墙上取了下来:“若是姜大人不知道,何必將令芷的画像藏在这里。”
    “萧將军看错了,这是亡妻的画像,”姜尚书缓缓走到萧景弋身边,將那幅画像从他手上拿下来,克制著手抖,又重新將画像掛回墙上:“所有人都知道,我並不喜欢这个女儿。”
    萧景弋眸中压著戾气:“这么多年了,姜大人都掩饰得很好,对她不管不顾,她才会一直安稳无事。从荣国公府的马球会开始,姜大人的心软,才为她招致了昨日的杀身之祸,而姜大人再次出手,可知她往后会面对什么?”
    姜尚书身形一顿,旋即又恢復如常,將那幅画像正了正,转身看著萧景弋。
    萧景弋生得英挺,一双锐利的鹰目更是一眼看到人的心底。
    姜川在他的注视下,勉强露出一个慈和的笑容,似是在向他解释又似是在安慰自己:“马球会那日,我是为了姜潯。那日,我若是不去,姜潯在宣王手下討不到好处。至於昨日,已经查过了,也是衝著荣国公府去的,我出手,是不想枉死罢了。与......与旁人无关。”
    萧景弋深吸一口气。
    姜川还不到五十的年纪,眼底满是压抑的沉重和漠然,就像上阳楼里那根內里被掏空的柱子,再多一点的外力就裂开了。
    “她在萧国公府很安全,但一直不出门,可不是长久之计,”萧景弋有些不忍心似別过眼,一字一句道:“姜大人切记,她是害死你亡妻的罪魁祸首,你对她恨之入骨。往后,她的事,你不要管,也不要再过问。”
    姜川身形一晃,伸手扶住了身后的桌案。
    “保重。”萧景弋吐出最后两个字,走到后窗处,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
    屋里只剩下姜尚书一个人,他一直看著那扇没有合上的后窗,良久,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一样,笑了笑:“我倒是可以放心几分了。”
    顿了顿,他又偏头看向魏嵐的画像,喃喃道:“看来她已经按捺不住了。”
    回应他的,仍是魏嵐那副恬淡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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